崔珣拾起病榻上的雪白狐裘,裹于身上,他強撐起病體,嘴角浮現柔和笑意:“以后都不會來桂州了,今日若不去, 會留下遺憾的。”
他下病榻時,腳步虛浮, 不是李楹扶著, 都要踉蹌摔倒,李楹知曉他是想成全她心愿, 但見他這樣,還是不由又是生氣又是心疼:“遺憾就遺憾, 有什么關系?”
崔珣輕輕搖了搖頭:“明月珠,你說過, 想珍惜當下,我也很珍惜和你的每一日,我不想留下遺憾。”
李楹鼻子一酸:“我就隨口說的,你還記得。”
“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崔珣裹緊狐裘,面對李楹時,他早已沒了初見的冷淡陰鷙,而是眼角眉梢都盛著溫柔,他道:“走吧,我們去看一看桂江。”
從桂州驛到桂江時,已是皓月高懸,崔珣索性雇了一只烏篷船,他沒有要船夫打擾,而是與李楹兩人一起,夜游桂江。
桂江之水,碧綠如洗,清澈見底,李楹從來沒見過這般綠、這般清的水,她和崔珣坐在船頭,觀賞著桂江山水,只覺目不暇接,如臨仙境。
月光如練,銀輝灑落,江面波光粼粼,如夢似幻,江畔則是群山峭拔,層巒疊嶂,一只烏篷船悠悠飄蕩在青山碧水之中,恰似一幅水墨畫卷,烏篷船頭,秀美的小娘子斜倚在裹著雪白狐裘的病弱郎君懷中,人在畫中,畫在人中。
水聲潺潺,遠處山巒于夜色中若隱若現,微風拂過,李楹從崔珣懷中起身,為他又攏緊了狐裘:“冷不冷?”
崔珣搖了搖頭,李楹擔心的看了看月色:“好像要下雨了,我們先回去吧。”
崔珣卻不想回去,他道:“明月珠,我想和你多呆一會。”
“回驛館,也可以和我呆一起。”
“不一樣。”崔珣道。
李楹不解:“為什么不一樣?”
崔珣剛開始并沒有回答,他盤腿坐于這一葉扁舟之中,仰望著浩瀚群山,半晌,才喃喃道:“很累。”
這還是他第一次和李楹說這兩個字,許是這壯闊景色,讓他郁結六年的心境紓解了一點,讓他終于愿意在摯愛的少女面前顯露些許脆弱,李楹聽后,只是溫溫柔柔一笑,道:“以后覺得累了,覺得疼了,都告訴我吧,不要自己撐著。”
崔珣默默頷首,幾絲細雨飄到臉上,他看了看天空:“下雨了,我們到船艙里面去吧。”
烏篷船外,江霧繚繞,烏篷船內,聽細雨聲聲,李楹望著雨滴落在江面,激起一圈圈細小漣漪,她托腮道:“雨中游桂江,倒別有一番意趣。”
崔珣莞爾:“有雨,有霧,有風,還應有樂聲。”
李楹眼眸一亮:“夜船吹笛雨蕭蕭,此時若有竹笛,那便好了。”
崔珣一聲不吭,便從懷中取出竹笛,李楹先是雀躍:“你有竹笛?”
然后她便是疑惑:“你什么時候拿的?”
“從桂州驛出發的時候,拿的。”崔珣道:“有美景,怎么可以沒有雅樂呢?”
李楹笑著拿過竹笛:“這是你給我的小小驚喜么?”
崔珣點頭:“是。”
這一聲“是”,讓李楹只覺如含糖霜,絲絲沁甜,此時的她,就如同世間任何一個普通的小娘子一般,因為情郎的體貼滿心歡喜,其實,她和崔珣出身相似,志趣相投,若崔珣早生三十年,或她晚生三十年,又或許,她遇到的崔珣,是六年
前的崔珣,兩人倒真可以做一對不羨鴛鴦不羨仙的愛侶,不必背負沉重的過去,閑時撫琴對弈,品茗蒔花,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管,只有他們彼此兩人就好。
但可惜,這并不可能。
不過,雖然今生無法做到撥棄萬物,那亦可做到珍惜彼此片刻的歡愉。
李楹將竹笛拋給崔珣,笑吟吟道:“崔少卿,會吹笛子吧?”
崔珣頷首,李楹道:“《水調曲》,會么?”
崔珣莞爾一笑,他拿起竹笛,置于唇邊,悠揚笛聲隨之響起,他雖然重病纏身,身體虛軟無力,手指也不如往常靈活,但居然一個音律都沒有錯,李楹聽的聚精會神,笛聲如清泉般汨汨流淌,雨聲叮咚落入烏篷船頂,仿佛在為笛聲伴奏,兩個聲音交織在一起,分外和諧動聽,李楹托著腮聽著,船艙外,則是江畔漁火,群峰倒影,此時此刻,李楹只覺所有的煩惱似乎都被洗滌干凈,心中只有這一幕夜船吹笛雨蕭蕭。
一曲《水調曲》吹罷,李楹也有些技癢,她拿過竹笛,笑道:“我雖會吹笛,但還是比較擅長瑤琴,等回了長安,再與你琴笛合鳴一曲。”
崔珣淺淺一笑,正想說什么,忽然夜空一道驚雷響過,李楹嚇得手中竹笛都掉到了地上,崔珣怔了一怔,他微微攥緊手指,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般,才將李楹擁入懷中,雙手捂住她的耳朵,喃喃道:“明月珠,不要害怕。”
他知道她害怕雷聲,在他幫李楹徹夜查看宮中出入錄那次,也是打了很大的驚雷,李楹雖然嘴上沒說害怕,但明顯臉色都嚇白了,身體也一直在發抖,他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