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都畏懼如虎的帝后,只有在李楹面前才會化為繞指柔。
李楹笑道:“不,你是我喜歡的人,若阿耶阿娘知道,他們也會對你好的。”
崔珣不置可否,先帝和太后為李楹選的人,是如鄭筠那般家世清白、性情溫和、清風朗月般的人,只是他們沒有想到還有個王燃犀罷了。
他們不會喜歡他的。
而且,太后分明還很討厭他。
天下人說他是太后的臠寵,這著實冤枉,只有崔珣自己心中清楚,太后對他,就是對一個普通臣子的態度,或者,比普通臣子還要不如。
太后心中,其實一直很是厭惡他。
那種厭惡,倒不是對他本人有什么意見,單純是厭烏及烏的厭惡,因為太后厭惡他伯父崔頌清,所以連帶著也厭惡上了他,之所以重用他為察事廳少卿,也只是因為他確實是個好用的工具罷了。
就如先帝對金禰那般,金禰為人卑劣,先帝想必也是不喜此人的,但帝王用人,又豈能全憑個人喜惡?只要用的趁手,就能用便用,僅憑喜好,哪能當得穩天下之主?
只是,太后憎恨崔頌清,以致于崔珣作為天威軍唯一存活的人,自突厥歸來后便入大理寺獄,整整一年,太后都不聞不問,又為何突然在一年后前去大理寺獄,無視御史一封又一封的奏疏,無視百姓的竊竊私語,力排眾議,將他救出?
若只因為他是個好用的工具,那這天下好用的工具太多了,也不至于。
此事崔珣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在想這個事的時候,李楹卻看到銀梳梳齒上繞著幾根他的墨發,李楹將墨發從梳齒中取出,然后低頭看了看,沒有丟棄,卻悄悄放入了自己的袖中。
是夜,崔珣斷定不會喜歡他的太后,正斜靠在榻上,一個少年則跪坐一旁,為她輕捏著肩。
少年長相并不是如崔珣一般的昳麗,反而頗有英武之氣,他手法熟練,捏的頗為舒適,少年見太后撐著頭,神情不像平日冷淡,于是大著膽子道:“太后,那個崔珣,弒殺故帥,人神共憤,百姓都對他恨的咬牙切齒呢。”
太后沒有說話,良久,才揚起嘴角,似笑非笑:“聽起來,你很想讓吾殺了他?”
少年嚇了一跳,恭順道:“不是行之想讓太后殺他,是百姓想讓太后殺他,太后將崔珣囚于府邸,不讓他下獄,百姓都覺得太后偏袒崔珣呢,行之也是為了太后聲譽著想。”
太后嗤笑了一聲:“吾怎么覺得,你是想和他爭寵呢?”
聽過爭寵二字,少年張口結舌,然后才柔聲道:“行之一切都是為了太后。”
“說什么是為了吾,還不是為了你自己。”太后悠悠道:“你想挑唆吾殺崔珣,你也配?”
最后那三個字,已是冷如冰刀,饒是少年再怎么愚笨,也聽出了太后語中怒意,他嚇得連滾帶爬落了榻,跪下道:“太后饒命。”
他求饒之后,又覺得不太甘心,憑什么崔珣能當四品察事廳少卿,他卻什么官職都沒有?他鼓了鼓勇氣,又仰頭看著面容不見衰老,仍然十分妍麗的太后:“太后,行之只是覺得有些不忿,崔珣給太后惹了太多麻煩了,這種人,何必再留呢?崔珣能為太后做的,行之都能做到,行之比他更年輕,更英俊,比他更能讓太后開心。”
太后緩緩睜開眼睛,漠然看著跪著的少年,如同看著一只最愚蠢的螻蟻:“你不會以為,崔珣是靠容貌獲得吾的重用吧?”
少年目瞪口呆:“難……難道不是嗎?”
太后寡居二十年,流言蜚語不斷,但身邊之人,只有崔珣能獲得如此高位,那他不是靠容貌得到重用,還能是什么?
既然崔珣可以,那他也可以。
太后瞥了他一眼,莫名覺得有些好笑:“你想取代崔珣,做察事廳少卿?卻不知,他連這榻都沒上來過。”
少年更是目瞪口呆,太后已經嫌惡到不想和他解釋,她只道:“臠寵,就做好臠寵的本分,吾最討厭自作聰明之人。”
少年臉色已經慘白,他磕頭道:“太后饒命……太后饒命……”
太后瞧著他磕頭求饒的樣子,那張臉,明明是英姿煥發的,此刻卻驚懼的丑陋不堪,太后頓時心生厭惡,她最后輕飄飄說了句:“可惜了這張
臉。”
夜間,蓬萊殿中,宮人一遍又一遍洗刷著青石板上的血跡,但太后卻已不在蓬萊殿,而是來到了禮佛堂中。
禮佛堂,立于大明宮高樓之頂,除了供奉佛陀之外,還供奉著大周歷代帝王的牌位。
太后緩步走入禮佛堂,靜靜看著其中一個牌位。
那是她的老師,她的丈夫,她的君王。
耳邊恍惚響起那人的聲音:“姜靈曄,你此生最大的弱點,就是心慈手軟,太過顧念親情。”
那是在姜氏一個嬸母被德妃收買,污她入宮前和人私通,真相查明之后,她卻顧念嬸母以前對她頗多照拂,祈求太昌帝放過,當時太昌帝說的一句話。
他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