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楹道:“郭帥的魂魄,已經被勾魂使者勾去了地府吧?”
魚扶危頷首:“郭勤威是自殺,他的魂魄,應被勾去地府鬼判殿,由秦廣王看守,鬼判殿雖也守衛森嚴,但比枉死城要好上很多,只是,地府之路,向來有去無回,所以郭勤威的魂魄,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李楹想到自己上次去地府,還是靠佛骨舍利,自己才能出來,這地府之路,確實有去無回,她道:“魚先生,這天下,除了佛骨舍利,還有什么能照亮生死道的東西?”
魚扶危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你想去?”
他搖了搖頭:“不能去,這不是生死道的問題,而是鬼判殿在溟泉中央,你知道溟泉吧,天有九霄,地有九泉,冥界有十殿閻王,秦廣王就是鬼判殿的閻王,他的鬼判殿位于溟泉,溟泉之水,乃是至陰至邪之物,若沒有鬼差帶領,普通鬼魂,根本過不了溟泉。”
而李楹若去地府,不被鬼差抓走就不錯了,怎么可能帶她過溟泉?
所以此事,萬萬行不通。
李楹還未開口,一旁聽著的阿史那迦卻幽幽道:“鬼魂不能過溟泉,那非人非鬼的一縷執念呢?”
魚扶危愣了下,他雖為鬼商,見多識
廣,但這個問題也難倒他了,他道:“這個某倒不知曉。”
因為也從未有過非人非鬼的執念渡過溟泉。
“讓我去試試吧。”阿史那迦道:“說不定,我能過溟泉,進鬼判殿。”
魚扶危不太忍心,他十分同情這位突厥公主的遭遇,他說道:“阿史那迦公主,縱然你能過溟泉,進鬼判殿,但在溟泉里走上一遭,只怕你這縷執念,也要煙消云散了,你根本挨不到出地府。”
阿史那迦似乎怔上一怔,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李楹,道:“那如果永安公主的一絲意念,進入我的記憶里面,我在地府所經歷的一切,在陽間的永安公主魂魄,也能知曉吧?”
魚扶危想了下:“應是可以。”
阿史那迦道:“那還猶豫什么,讓我去吧。”
她生性懦弱,做事向來缺少勇氣,習慣瞻前顧后,如今主動請纓前去赴死,竟是無比干脆和坦然,李楹不由惻然:“阿史那…”
還沒等她話說完,阿史那迦就打斷了她:“永安公主,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你一定是想說,會有其他辦法的,讓我不必這樣犧牲自己,但就算有其他辦法,崔珣也沒有時間了,這是最快的辦法,不是嗎?”
“可是,你真的不需要這么做。”李楹道:“如果你是為了那一頓鞭笞贖罪的話,或許,他并沒有你想象中的怪你,他心里裝的事情太多了,他應該沒有閑暇時間去怪你。”
“不是為了贖罪。”阿史那迦道:“我懦弱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想鼓起勇氣,勇敢一次,卻被兀朵姐姐所殺,如今,在彎刀里呆久了,我好像又變回了那個懦弱的阿史那迦,明明來了長安,卻始終不敢見他……這樣的我,生前死后,有何區別?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想勇敢第二次。”
所以,她不僅僅是在救崔珣,她也在救她自己。
在阿史那迦的堅持之下,李楹和魚扶危終于答應了,阿史那迦心情也松快了不少,她主動對李楹道:“永安公主,能不能,帶我去見見崔珣?”
李楹默默點頭,阿史那迦又道:“我還想,為他做一碗羊肉湯。”
當日那碗羊肉湯,也許能成為崔珣暗無天日生活中的一絲慰藉,但是卻被阿史那兀朵一鞭子抽翻,這始終是阿史那迦心中難以忘懷之事,因此,在赴死之前,她想為他做一碗羊肉湯,彌補當日的遺憾。
羊肉湯是回李楹新宅熬的,新宅只有紙婢來來去去,因此庖廚中一片安靜,只能聽到陶罐中的羊肉湯咕咚作響。
阿史那迦拿著蒲扇,靜靜扇著火,李楹在一旁陪著她,只是臉上仍然有不忍神色。
阿史那迦忽然道:“永安公主,你是不是還在為我覺得可惜?”
李楹苦笑:“我只是在想,如果他沒有出現,你或許,不會丟了兩次性命。”
阿史那迦道:“如果他沒有出現,我應該已經被父汗嫁給某個突厥貴族,再生下三兩個孩子了吧,但是,那樣平安的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呢?一輩子都是工具罷了,我反而,感激他的出現,讓我可以做一回自己。”
李楹細細想著她的話,阿史那迦這一生,自她出生開始,就成了父親聯姻的工具,她應該從未隨心所欲過吧,所以她才會羨慕阿史那兀朵,但其實,她身體里,也流淌著阿史那家族的血,她心中,也有一團火,只不過這團火,被長久以來的威權壓制住了,直到遇到那個永不屈服的漢人俘虜時,這團火才重新燃了起來。
她是阿史那迦,她想做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風,她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一次。
阿史那迦掀開陶蓋,羊肉湯濃郁香氣撲面而來,乳白色的湯汁在陶罐中翻騰,色澤一如大雪夜,被掀翻的那碗羊肉湯,阿史那迦眼中神色復雜,她喃喃道:“羊肉湯,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