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頷首:“這是揚州彩衣坊進貢的織錦,只在太昌十九年進貢,而且只進貢了一匹,之后,彩衣坊兩個兄弟因為爭奪家產分崩離析,繡女也四散而去,再做不出這如云似霞的織錦了。”
李楹道:“你的意思是,這木偶所穿的衣服,和阿耶賜我的織錦,是同一匹布?”
崔珣不置可否:“你手上的織錦,是從沈闕府中搜出來的。”
“沈闕府中?”李楹喃喃道:“難道這巫蠱人偶,和沈闕有關系?”
“這織錦,已是三十一年前的事了。”崔珣提醒李楹:“你可還記得,這織錦你有給過誰?”
李楹蹙眉,耳邊似乎回響起了那個端莊少女抿嘴輕笑的聲音:“明月珠,這織錦紅的像火,鮮艷奪目,可真是好看。”
她盈盈笑道:“蓉姐姐喜歡?”
“這么漂亮,誰能不喜歡呢?”
“既然蓉姐姐喜歡,那我就把這匹織錦送給蓉姐姐了。”
“這怎么能行呢?這是圣人賜給你的東西。”
“賜給我的,就是我的了,我自然有權將它送給蓉姐姐,而且,姨母給我做了那么多雙鞋,我送織錦給蓉姐姐,是理所應當的。”
李楹咬了咬唇,她對崔珣道:“這織錦,我送給了我的表姊,沈蓉。”
崔珣拿起書案上的巫蠱木偶,木偶穿著的宮裝顏色褪去,陳舊斑駁,和李楹手中保管完好的如霞織錦形成鮮明對比,崔珣道:“這木偶,應該不是最近做的,而是三十年前做的。”
三十年前做的?三十年前,這織錦在沈蓉的手里,李楹驚了驚:“你的意思是,這木偶,和我表姊有關?”
崔珣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道:“或許,你姨母和表姊的死,并不全是因為你表姊要進宮爭寵,而是另有因由。”
“另有……因由?”
崔珣點了點頭:“等玄誠松口后,一切自將真相大白。”
但玄誠松口,尚需要一些時間。
李楹攤開掌心,她瑩潤掌心放著一顆細小香丸,原來她今日不在,是去做香丸去了。
李楹道:“既然你現在找到了玄誠,巫蠱木偶的事情也有了眉目,那,總能夠休息了吧。”
崔珣微微一怔,然后他搖了搖頭:“我睡不著。”
“我知道你睡不著,但是這五日你基本沒怎么合過眼。”李楹望著他蒼白憔悴的面容,顰眉蹙額:“我怕再這樣下去,沈闕沒事,你先有事了。”
她是真的在擔心他,剪水雙瞳中也盛滿了關切和憂慮,她又說道:“這香丸,是用安神的藥材調制而成的,點燃后,你能睡著的。”
她頓了頓,說道:“崔珣,我想讓你休息。”
崔珣看著她掌心的香丸,終于輕輕點了點頭。
李楹微微笑了笑,她將香丸放于火燭上點燃,置于房中黃銅鏤空仙鶴薰爐之內,一縷煙霧從仙鶴口中裊裊飄出,淡淡香氣在房中悄然彌漫,崔珣臥于榻上,只覺在柔和香氣之中,疲憊不堪的心情慢慢歸于平靜,困意終于來襲,他眼皮也開始變的沉重,他緩緩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崔珣睡下后,李楹便來到黃花梨鏤雕矮榻前,她盤腿坐了下來,看著睡夢中的崔珣,他似乎睡的不是很安穩,眉頭緊鎖,仿佛有無盡的事情沒有處理,李楹輕輕嘆了口氣,她伸出手,想去撫平他緊鎖的眉頭,但手懸在半空,最終還是縮了回來。
她安安靜靜的,趴在榻邊看著崔珣,這幾日太過勞累,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嘴唇毫無血色,整個人清瘦病弱的如同伶仃白鶴,其實,他也不過才二十三的年歲,如他這般年紀的五陵年少,還在銀鞍白馬度春風,還在一曲紅綃爭纏頭,可他卻好像沒有過過一天快活日子,阿蠻曾說,五萬天威軍,都死在了落雁嶺,他為什么能活下來?可李楹卻覺得,他也早就死在了落雁嶺,他的理想,他的驕傲,他的自尊,都隨著那五萬天威軍,一起葬送在了落雁嶺。
有時候,活下來的人,反而更加生不如死。
崔珣似乎在被夢魘驚擾,他眼睛緊閉,眉頭愈發深鎖,長如鴉羽般的睫毛微微顫抖著,他手指也在顫抖,似乎想拼命抓住什
么,再這樣下去,他馬上就會驚醒,李楹猶豫了下,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冰寒如雪,比李楹這個鬼魂手掌溫度還要低上不少,而屋內門窗緊閉,還在燃著火爐,李楹吃了一驚,怪不得他這種天氣還裹著厚重鶴氅,看來他體內寒氣已經深入骨髓,就算是三伏酷暑都會覺得陰冷不堪,他的身體孱弱到了這種地步,卻還是沒有放棄過為天威軍昭雪,更是一力擔起了五萬天威軍家眷的生活,這荊棘滿途,他病骨沉疴,踽踽獨行。
李楹心里,一時之間,都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手掌放在崔珣掌心,夢魘中的崔珣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牢牢握著不松開,李楹沒有掙扎,她看著崔珣蒼白如雪的面容,輕聲說了句:“崔珣,我在。”
崔珣好像聽見了這句話,他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