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一月,梁稚大學畢業,收到英國某校的錄取通知,計劃于暑期赴英繼續攻讀碩士學位。林淑真申請的學校也在英國,兩人說好屆時結伴同行。
林淑真父母皆是律師,又住在吉隆坡,和梁稚在庇城的社交圈毫無重合。林淑真率直善良,不似她在庇城的“圈內好友”,父親被捕以后,這些所謂“好友”一個個突然銷聲匿跡。梁稚從前是圈子的中心,吃飯、看戲、打球、游水、逛街……總是安排不斷,如今一切邀約都消失了。
驟然閑下來,以為自己會不習慣,誰知倒也還好。似乎人長大,看透世態炎涼,就是一夜之間的事。
梁稚學的是珠寶設計,平日攢了厚厚一本靈感。她想給自己找點事做打發時間,拉開抽屜翻找筆記本,目光瞥見里頭的巴朗刀,動作稍滯。她將筆記本抽出,“啪”一下推上抽屜,再不看它。
在起居室長沙發里躺倒,梁稚舉起筆記本,一頁頁翻看。
蘭姨進來三回,一回送茶點,一回問她中午想吃什么,一回又拿個濕抹布過來擦拭花瓶。
梁稚心里煩悶,說:“蘭姨,你讓我靜一靜,午飯之前叫他們都不要進來打擾我。”
蘭姨忙說好,摘掉了落在盆里的幾片枯葉,拿在手里出去了。
梁稚翻著筆記本,忽有東西雪片似的飛了出來,從她胸口滑下去,落在了地板上。
她手臂垂下去,撿起來一看,一下愣住。
那是一張她與樓問津的合影。
樓問津來梁家做事的第二年,父親梁廷昭倚重他,應酬的場合都要帶他出席,彼時梁廷昭有一位生意伙伴喜好賽馬,梁廷昭就給樓問津派了任務,叫他兩周內將馬術學會。
梁稚幾乎擅長一切運動,騎馬也不在話下,便毛遂自薦,做了樓問津的馬術老師。結果這位學生天資聰穎,幾乎上手便會。
彼時,馬場有一匹馬叫做凱瑟琳,憑借母馬的身份,在90皆是公馬的賽馬場上,拼出了極為亮眼的成績。此外,又生得通體純黑,全無一點雜色。長相、賽績皆是絕佳的凱瑟琳,自然成了風頭正盛的明星。
這合影,就是梁稚和樓問津,同剛剛結束了一天訓練的凱瑟琳一同拍攝的。
兩人都穿馬術服,白色半膠馬褲與黑色馬靴穿在樓問津身上,尤顯得他身形頎長,英俊灑然。
梁稚將合影拿在手里,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
忽地兩指用力,將相片上的樓問津撕了下來,獨留自己與威風凜凜的凱瑟琳。
她瞧著孤零零的樓問津,心里舒爽許多,只可惜,這就是她與樓問津唯一的合照了,不然定要撕個痛快。
去年十一月,她邀樓問津去吉隆坡參加畢業典禮,她將相機交給林淑真,請她幫忙拍一張照片以作留念,可快門將要按下的一瞬間,樓問津便借故有事走遠了,后來同學借走了相機,那合影到底是沒有拍成。
梁稚將撕成兩半的相片往茶幾隨意一扔,仍舊翻看筆記,可不知道為什么,驟然心不在焉起來。
她往茶幾上望去,嘆口氣,正打算把相片仍舊夾回筆記本里時,忽地響起敲門聲。
門是半開的,梁稚探頭去看是哪個不長眼,敲門的是寶星,在他身后,跟著樓問津。
算來,距離上一回試婚紗,樓問津把她氣個半死,已經過去一周了。
梁稚今日穿了一條繁復層疊的印花連身裙,躺著的時候,那裙擺倒折下來,鋪散得亂七八糟。
她立馬坐起身,將裙擺一理,繃著臉問道:“你來做什么?”
樓問津徑直進門,往她對面沙發上一坐。
他正欲開口,目光瞧見了茶幾上的東西,立即伸出手臂。
梁稚預備去搶,已經來不及了。
樓問津將那兩半照片,撥到了自己面前,低頭去看。
梁稚不由地打量著樓問津。
他因垂著眼,看不見眼神,單看表情,似乎一點也沒有因這照片而有分毫的情緒波動,仍如一慣的冷淡。
片刻,他開口了:“后天賽馬公會辦比賽,你去不去看。”
“不去。”梁稚想起那晚樓問津說要請警署的那幾位警官去看賽馬,這種應酬的場合,她才懶得。
樓問津像是不意外她的反應,輕描淡寫地補充一句:“后天是凱瑟琳最后一次出賽,之后就要退役了。”
梁稚愣了一下,便問:“后天幾點?”
“下午三點。”
梁稚說知道了。
樓問津不再說什么,卻又似乎沒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梁稚問:“還有什么事?”
接話的是寶星:“梁小姐,正好今天你和樓總都在。婚禮顧問托我過來傳個話,說辦婚禮呢,不論是派請柬還是布置現場,有一張兩個人的合照,總是要方便很多。假如梁小姐你愿意的話,我就安排照相師……”
寶星越說聲音越小,他一個極其擅長察言觀色的人,幾乎立即察覺,這番話一出,氣氛陡然變得極為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