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稚彎一彎腰,上了車,樓問津卻繞去后方,片刻,提來一只紙袋遞給她。
樓問津上車,挨著車窗坐了下來。
梁稚打開紙袋,里面是件白色短袖襯衫,沒有吊牌,一股皂液的清香,許是他放在車里備用的。
梁稚將襯衫套在睡衣外,自在了些,想將頭發扎起,摸一摸手腕,不見了頭繩,只得仍舊披散長發。
她有幾分天然卷,披發極為蓬松,捂著脖頸熱得很。小時候卷得更厲害些,出門人家都說她像個西洋娃娃。
司機將車子啟動,問樓問津是不是照舊去俱樂部。
樓問津說:“先送太太回家。”
他語氣好是平淡,梁稚卻被這自然不過的“太太”二字扎了一下似的,轉頭瞪他一眼,說道:“梁家全是你叫來討債的人,怎么還待得了……”
樓問津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梁小姐,不是什么賬都能往我身上賴。”
梁稚不再說話,心道也是,現在整個梁家都是樓問津的,他也確實犯不著多此一舉。
車里一時靜寂無聲。
寶星轉頭偷偷瞥一眼,樓問津和梁稚兩個人,一個看左邊車窗,一個看右邊車窗,都離對方遠遠的,分明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這樣兩個人結成夫妻,未來一陣都有戲可看了。
庇城夜里稱得上是燈火輝煌,汽車依次駛過霹靂路、太子道和皮爾斯街,最后一個拐彎,到了科林頓大道上。
不多久,出現一棟藍白外墻的建筑,襯著紫色三角梅,有種南意風情。一進入鐵柵欄門內,便嗅到一陣印度素馨的香氣。
停了車,樓問津叫寶星在車上等著,他一會兒便出來。
樓問津上前撳門鈴,片刻一位女傭工上來應門。
傭工是印尼人,叫扎奇婭,樓問津用英文吩咐她,將一樓客房收拾出來給太太住。
扎奇婭偷偷打量了梁稚一眼。
樓問津打點過后,沒有同梁稚說一句話,穿過走廊,徑直往左翼的房間走去。
經歷過白天那番交涉,梁稚面對樓問津只剩難堪,自然也不欲與他相處,被晾在客廳里倒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她打量宅子的裝修,通往餐廳有扇圓弧拱門,應是有意做得不甚規整,白色墻面也質地粗糲,墻邊一只黑色粗陶花盆,種一棵檸檬樹。以前同梁廷昭去意大利小島上度假,就見過這樣的建筑,這屋子仿得很地道,和庇城千篇一律的前英殖民地風格大不相同。
梁稚往右邊走廊走去,在第二個房間看見扎奇婭的身影。
“扎奇婭。”
扎奇婭正在鋪床,冷不丁被人一喚,嚇了一跳,連忙回頭,拿英文喚她太太。她英文講得不錯,沒有很重的口音。
梁稚問:“樓問津是這里的主人?”
“是的。”
“他是什么時候買的這棟房子?”
“兩年前,太太。”
兩年。樓問津置辦這處房產兩年了,可她竟是今天才知道。
“你在這里做工多久了?”
“我是上任房主招進來的,他兩年前回香港了,說是要為九七年的什么事情做打算。樓先生接手房子以后,續聘了我們。”
梁稚點點頭,又問:“樓問津經常來這里嗎?”
“不常來的,太太。只是每兩周,會有一個女學生過來借宿。”
“什么樣的女學生?”
“高中生,大約十七八歲,穿的是白襯衫和藍色連衣裙的校服。她很害羞,不怎么跟我們說話的。”
白衣藍裙,那大概是美以美女中的校服。
“她叫什么名字?”
“樓先生讓我們叫她莉蓮。”
梁稚從未聽說過樓問津的社交關系里面有這樣一個叫做“莉蓮”的女學生,可兩周一借宿,如此頻繁,可以想見關系不匪。
這兩周里,樓問津好似變成了一個她一無所知的陌生人。
扎奇婭說著話,動作卻絲毫不慢,不一會兒床已經鋪好,床單邊角掖進去,扽得整整齊齊。
“太太早些休息,旁邊是浴室,要用的東西都放在里面了。”
梁稚點頭道謝,扎奇婭便頷一頷首出去了。
客房裝修同客廳相似,對面鐵藝欄桿上攀著一種不知名的黃花,開得大朵,長勢喜人。
梁稚隔著窗玻璃看了一會兒,把紗簾拉上。
她去旁邊浴室洗了一個澡,出來時正好聽見客廳方向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扎奇婭在問,晚點還回不回來,需不需要準備夜宵。
樓問津說不用,今晚不會再回來。
聽見大門闔上的聲音,梁稚回了自己房間。
窗戶斜對大門,紗簾掀開一角,看見樓問津上了車,大抵要繼續去他的俱樂部。
這個時間去什么所謂的俱樂部,自然是去尋歡作樂,不然還能是談公事?
他還好意思講宋亓良是芽籠常客,五十步笑百步罷了。她鄙夷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