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的顏色翠綠了些,這是詹知的第一感受。
坑洼不平的小路,她牽著段鈺濡在前邊兒走,這人不緊不慢,長腿一邁抵她一步半,锃亮皮鞋繞過污水凹坑,穩穩落地。
“老板…你知道這兒嗎?”她問,語氣緊張。
靠近爛尾樓,段鈺濡抬起臉,目視幾棟廢棄掉的深黑水泥樓。
“幸福家園?”
五年前的一個建設項目,工程大,打出去的招牌也響亮,不過還是就這么罷工了。
“嗯。”詹知一緊張就用力捏他手,指頭動來動去往他指背蹭,引得段鈺濡側目還渾然不覺,“那你覺得…這里……有復工的可能性嗎?”
日頭偏了些。
她離開學校時是四點,現在快近五點,天光昏下去,風微涼,拂過短發下裸露的脖頸肌膚,讓她小小哆嗦了下。
段鈺濡晃悠悠捏緊她,指腹在冰涼手背上一擦,想要傳遞體溫過去,卻忘了自己身上更冷。
“知知是想要我接手嗎?”
頭發粘到眼皮上,掛進睫毛縫隙中,詹知手忙腳亂撩下去,搖頭:“沒有,只是你應該比我懂這些一點,所以我問問。”
眼睛在眨,視線亂轉,她還是沒學會掩飾情緒。
段鈺濡默默看她,拉著人反客為主往前去。
“當年,這個項目先是發生塔吊倒塌事故,接著就是開發商黃忠信挪用監管資金潛逃至國外,由于缺少引渡條約至今未被強制遣返,造成叁億的資金缺口,這兒就此停工成了爛尾樓。”
樓梯仍爬滿青苔爛泥,段鈺濡腳步不停,牽著她往上,穩穩當當,一點不借外力支撐。
“知知,你應該知道,這里曾是很多人的希望。”
空蕩樓宇內,風嗚咽從上方梭巡而下,繾綣繞過她的脖頸,流去腳面。
段鈺濡在和她說話,卻抬頭,仰視層迭黑深洞口外,兩棟樓夾生出來的一線天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墻皮開始卷邊剝落,翻出鋼筋血肉。
她當然知道。
他也收回視線,同對面被挖去眼珠的窗框對視。
“項目停工了,但貸款還要還,每年,上千萬的資金爭先恐后流向這幾棟吸人精血的空樓,他們總認為哪怕得到個骷髏也比竹籃打水一場空好。”
詹知覺得呼吸困難。
“知知。”段鈺濡輕輕搖她的手,微彎下身,手指向對邊高層的位置,“你看那兒,已經有人住進去了。”
艷紅的帳篷在黑白背景下格外明亮。
她不想再看了。
詹知后退,把自己藏回單調的黑白灰色彩內:“就、沒有一點回本的可能性嗎?”
天真到愚笨的話。
女孩的手在掌心發抖,她很熱,像個小火球,這樣肉貼肉攥著,生出一片黏膩的汗,段鈺濡回身看她,眼眸被四周同化得冷凝淡漠。
“知知,我應該和你說過,我不是個慈善家。”
汗液涼掉。
詹知張開干澀黏在一起的嘴唇,徒勞解釋:“我沒有要…”
“那你為什么帶我來這兒呢?”段鈺濡依舊低著頭,將她的僵硬慌亂盡收眼底,突然彎彎唇角,“難道是約會嗎?”
……是在諷刺她?
無名火騰騰冒起,詹知掙開他的手,咬重字音:“我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但不是這個。”
耳邊碎發炸起來了,臉頰和耳朵通紅,不知道被熱的還是被氣的。
段鈺濡的視線飄去自己被甩開的手,上面本來還沾了女孩掌心溫熱的汗,現在迅速失溫涼掉,干冷一片,他無情緒斂下眼,將手揣回口袋。
面前,詹知已經將包背到胸前,嘩啦啦開始找,很快從兩本書夾縫里扯出張迭起來的報紙,再翻開,呈舉到他面前。
“這上面寫的,是我爸爸媽媽。”
【施工隊長…違規采購…喪生……】
這兒的塔吊曾經倒塌。
“可我不信。”老舊報紙的后邊,女孩的眼睛通亮看著他,沒有任何緣由的堅定在里面澎湃,她咬咬唇,攥緊手中單薄的紙頁,遏制顫抖,“我想請你幫我查當年的真相。”
小狗一樣執著的眼神。
段鈺濡突然理解為什么人類總喜歡幼小的生命。
養育小貓小狗小鳥都需要在最幼時,將它們從父母、親朋、群體間剝離,用精心準備的食物、小窩、玩具代替,那樣,小狗的天真單純忠誠就都會通通屬于主人。
就算被拋棄也會自己咬住牽引繩等在原地。
久得不到回答,女孩慌亂,眼皮翻眨不停,猶豫要不要繼續說話。
段鈺濡抬手打斷,裹住她捏在報紙邊的手,輕易握下,得以和那雙眼睛對視。
“即使真相就是那樣嗎?”
她一直不肯相信的真相。
深吸一口氣后,她毫不后退:“嗯。”
指腹蹭到略硬的一塊,是她腕骨上的傷,已經結痂脫落,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