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常安拱手,抬起頭,站直了看向崇宗帝。
多年未見,崇宗帝的外貌已經變得快要認不出來。
黃袍金冠下,臃腫的身軀盡顯病態,臉頰兩側的肉垂掛下來,生出許多黑斑。本該明亮的黑瞳老化泛白,從前還能武劍的雙手如今變得微微顫抖,即便是喝水都得有人伺候。
“微臣叩見陛下。”沈常安說著,扶著拐杖緩慢跪下。
崇宗帝伸出手,看手勢并不是沖著沈常安。
站在陛下身側的曹公公心領神會,趕忙讓身側的小太監去倒事先備好的藥湯。
不多時,年輕的小太監邁著小碎步回來,手里穩穩地端著一盞用整玉雕制而成的茶盞。
小太監跪在崇宗帝身側,低著頭將手里的藥湯高舉頭頂。
崇宗帝手抖,拿不了,看著身側跪著的小太監,頓時皺了皺眉。
曹公公趕忙接過小太監手里的藥,走近后,給崇宗帝喂下。
曹公公小聲道:“孩子剛來不懂事,望陛下莫要怪罪。”
崇宗帝喝完湯藥,揮了揮手。
曹公公笑著附和:“是。”
隨即,將喝了不過兩三口的湯藥遞回給小太監。
掐著嗓子道:“去,自個兒領二十板子。”
小太監年紀小,聽聞打板子嚇得渾身發抖,可又不敢不從,朝著崇宗帝叩了一首后,駝著背匆匆退出大殿。
曹公公幫著崇宗帝擦拭藥漬,等事情末了,才想起來大殿之下沈常安還跪著。
崇宗帝:“起來吧。”
沈常安神情淡漠,拄著拐杖緩慢地站起來:“謝陛下。”
崇宗帝審視著沈常安,操著口沙啞的嗓音問:“你這腿,是西麟賊子打的?”
“是。”沈常安回的規矩。
崇宗帝面露心疼,趕忙沖著沈常安招了招手:“快近前來。”
沈常安猶豫片刻,拄著拐杖往前走了兩步。
兩側百官不敢作聲,靜得落針可聞。
曹公公扶著崇宗帝坐直身體。
左右看了許久,便見崇宗帝長嘆一聲道:“孩子,你受苦了。”
沈常安不為所動,借著崇宗帝的話拱手道:“為國為民,乃是臣子本分。”
“呵。”
話音剛落,立于沈常安右側的太子崇衍便忍不住地嗤笑出聲。
“父皇,兒臣有本要奏。”
太子從百官前走到殿中,禮數周全地朝著崇宗帝一拜。
“伽蘭與西麟一戰,沈常安假意獻計,實則設下圈套,害死伽蘭數萬大軍!兒臣以為,理應當斬!”
崇宗帝明知故問:“常安,可有此事?”
沈常安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眉頭微蹙一身正氣,好似被冤枉了。
“回陛下,都是以訛傳訛的污蔑之詞。微臣一心為國為民,此次能活著回來,全憑華碩公主拼死相救。”
太子厲聲反駁:“簡直胡說八道!”
沈常安站得筆直:“敢問太子,微臣獻計,西麟軍是否被誆進死路?山谷狹窄霧氣濃重,若不是伽蘭首軍沒能探清敵情便貿然闖入,又如何會讓數萬將士白白犧牲?”
“你這是狡辯!”打斷的是二皇子崇明。
二皇子從百官中出列站在太子身側,對著崇宗帝拱手一拜后,轉身對沈常安沒好氣道:“西麟軍在峽谷中借助地形成功逃脫,若不是你,他們如何知道那不被畫在圖紙上的空缺?”
沈常安嗤笑:“二皇子莫要冤枉了臣,峽谷內江河寬廣霧氣濃重,我如何知曉會有一處沒有山巒的空缺?臣常年病榻久居邊境宅院,謀士一職從來都是有名無實,戰場圖紙更是從未見過。若不是被西麟俘虜,途中瞧見了那宛如牢獄般的山谷,又如何能獻計囚籠之戰?”
言下之意,是在說伽蘭的將軍作戰前沒有好好探查地形,更是說伽蘭真正的謀士沒有瞻前顧后,未能及時提供有利情報。
“戰場上本就諸多變數,二皇子領兵多年,怕是要比我更清楚。臣斗膽問一句,為何西麟軍已入死局還懂得隨機應變,而我伽蘭軍卻只會按部就班?”
沈常安一口氣頂著:“前有首軍明知前路大霧迷眼,不探敵情便橫沖直撞,后又有伏軍不探虛實轟炸雪山。試問,如此大軍,即便我沈常安獻上神仙妙計又有何用?”
二皇子頓時火冒三丈,沈常安的意思,是說他不懂得領兵,底下人榆木腦袋。
“好你個沈常安,通敵叛國,害死我數萬將士,竟還敢在大殿之上蒙騙圣君!”
崇宗帝抬手制止謾罵,“大殿之上,不可喧嘩。”
沈常安轉過身面向崇宗帝,拱手彎腰禮數做盡:“陛下明鑒!兩國交戰時,我被困于阿古勒軍營。若非華碩公主死前與阿古勒立下誓約,我又怎能活著為伽蘭報信?怎能以西麟特使這樣侮辱伽蘭的身份被送回?”
不等幾位皇子和眾臣參他,他急忙丟棄扶持的拐杖,踉蹌著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