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悠遠而綿長,顯然是入了定。
許是魂魄已經(jīng)在內(nèi)府中沉睡過太久,昨夜他在榻上輾轉(zhuǎn)難眠,于是起身,不許任何楓樹精跟著,漫無目的地在庭院里走了走。
夜色涼如水,仍不曾紓解他胸口郁結的心緒半分。
一不留神,就走到了這里。
回廊如同蜿蜒的巨蛇,連接兩座奇崛的山峰,底下是萬丈深淵,云霧之下深不見底。
偶爾有龐大的身影展露冰山一角,那是鎮(zhèn)守在此的精怪。
旁人覺著心驚肉跳的風景,曾經(jīng)的他卻很喜歡。
巨大的迷惘與痛苦攥緊了他的心,殘缺的記憶走馬燈似的在腦海中閃過,全都蒙上了一層陰翳。
哪怕他頭痛欲裂,也還是沒能想起來更多的記憶。
但那些鮮艷明亮的記憶底下,已經(jīng)有腐朽暗沉的血色洇了出來。
他花了比曾經(jīng)長數(shù)倍的時間,才勉強入了定。
晚照臺的天地靈氣與他最親昵,精純的靈力在半空中形成一個漏斗,柔和地涌入他體內(nèi),滋潤損傷的內(nèi)府,滌蕩淤塞已久的經(jīng)脈。
他記起來的那些零碎的記憶,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梳理歸類,串聯(lián)了起來。
他眉心漸漸地松開了。
楓樹精領著鄔如晦的幾個師弟師妹爬上山頂,繞過最后一道彎,終于見到了他。
微曇瞳孔輕縮,倏地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孟昭然也是喉頭一哽,抬起手悄悄抹了一下眼角。
風擷香按住楚休明,貼心地往后退。
她知道百年前最驚才絕艷的少年劍仙,總是抱著一把黑劍,或闔眸沉思或粲然一笑,風華絕代,引得無數(shù)少年人競相模仿,也令無數(shù)芳心暗許。
而今晚照臺山水如故,人亦如故。
給人一種,中間百年的顛沛流離都不復存在的恍惚感。
曾經(jīng)與鄔如晦朝夕相處的師弟師妹,心中感觸一定更多吧。
半晌,微曇才輕輕地喚一聲:“大師兄。”
兩個師弟期期艾艾地跟著叫,風擷香則是很客氣:“劍仙閣下。”
鄔如晦眼睫輕顫,緩緩睜開眼,眼底光芒吞吐不熄,鎏金色的眼珠轉(zhuǎn)動,看了過來。
剎那間,有尚未收住的劍氣逸散開來,其他幾人倒還好,楚休明被激得渾身一抖,懷里揣著的碎刀錚然長吟。
長生劍仙鄔如晦身上,有無數(shù)人為之津津樂道的傳奇,其中之一,便是長生劍通體漆黑,深邃得連光都仿佛要被吸進去,但劍氣卻是恢弘燦爛的金色。
就像鄔如晦的那雙眼睛一樣。
都說觀法寶亦可觀人,透過長生劍這柄天人之劍,多少也能窺見少年劍仙當年是何等心氣,又是何等心性。
楚休明從話本中聽過不少,然而百聞不如一見。
果然還是陸昃有本事,他還沒醒時,鄔如晦渾渾噩噩仍然如同行尸走肉,陸昃醒后僅僅一天,楚休明已經(jīng)能窺見幾分長生劍仙過往令人心折的風采了。
“嗯,這么早就來了,”鄔如晦笑了起來,像以前一樣很自然地朝微曇抬起手,“小曇,過來。”
昨日他聲音還低啞生澀,今日竟然流暢多了。
微曇頓時很不樂意地抱怨:“什么呀,我已經(jīng)長大了!”
但她還是很自覺地湊過去,像小時候一樣把腦袋拱到鄔如晦掌心。
鄔如晦摸摸她的頭,鎏金色眼眸溫暖而又明亮:“長高了,也變厲害了,小曇有在好好長大,我很高興。”
微曇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緩了兩秒,才道:“那當然。”
鄔如晦又揉了一把她的腦袋,隨后看向孟昭然和楚休明,有些疑惑地問:“你們是?”
楚休明嘿嘿一笑:“咱師父前不久收的五師弟,楚休明。”
孟昭然眼神微黯:“見過大師兄,我是四師弟孟昭然。”
鄔如晦按了按額角,微微蹙起眉。
他腦海中只有部分少年時期的記憶,這幾天魂魄剛拼湊起來,過得昏沉,也不大記事。
聽兩個師弟這樣說,他才模模糊糊有了個印象,好像他剛醒那天,微曇已經(jīng)介紹過了。
微曇安撫性地拍拍孟昭然頭頂,問鄔如晦:“大師兄,你如今的記憶最遠能到哪里?”
鄔如晦沉思片刻:“約莫是,招搖山仙門大比?”
這下連孟昭然都顧不上傷神了。
“乖乖!”微曇震驚,“相當于你現(xiàn)在只有十五六歲!”
即便是楚休明,向微曇討教了摸骨齡之法后,也得知自己差不多十九歲。
大師兄反倒成最小的了。
鄔如晦沐浴在一圈慈祥的目光下,抱著劍一抿嘴,臉頰微微發(fā)燙:“……那又怎樣。”
師弟師妹們的眼神半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熱切了。
楚休明看慣了失憶傀儡,就算知道鄔如晦曾經(jīng)是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也萬萬想象不出來那張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