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曲折的小道,陸昃踩著沙沙作響的落葉,徑直走向最深處。
白毛山上,他完全按照晚照臺為鄔如晦打造的墳冢最深處,放的是被萬年玄冰封藏的一具尸身。
而現在,晚照臺的最深處靜靜地站著一道身影,黑色長發高高豎起,玄衣墨劍,身形高大修長。
許是聽見了陸昃的腳步聲,那人慢慢地轉過身,鎏金色眼眸一亮,眼角那顆鮮紅的小痣也跟著活潑地一揚,他露出一個純凈的微笑:“師父!”
陸昃腳步一頓。
那人先是有些不解,為何今日的陸昃如此冷淡,隨即張開雙臂撲過來,一把將陸昃抱住,仗著自己比陸昃高,埋頭在陸昃頸脖上小動物一樣蹭了蹭:“你不開心,阿曇又淘氣了?”
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將陸昃完全包裹其中,那人的面容還帶著些許少年氣,身形卻完全是個成人,懷抱堅實又溫暖,呼吸撒在陸昃頸脖上,有些滾燙。
但陸昃神色完全不為所動,緩緩提起手中劍,卻被那人按住。
少年人滾燙的手指扣在陸昃瘦削的手腕上,那人微微低頭,將額頭抵在陸昃額頭上,鎏金色瞳孔中微微帶著蠱惑的意味,另一只手一點一點地下滑,按上了陸昃的腰線。
他語氣中帶著點委屈,又因他大膽的動作染上危險的意味:“師父,你想做什么?”
陸昃緩慢地彎起唇,剛要開口,一只修長的手指就輕輕抵在他唇上,那人忽的露出冰冷的神色:“師父,你是不是又想殺我一次?”
手指下滑,點過咽喉,按在心口。
那人動作溫柔中帶著侵略性,仿佛纏綿的情人,實則暗藏索命的殺機,沉溺其中的人卻往往意識不到。
反抗幻境中人的每一個動作,都要花費千倍百倍的力氣,這處溫柔鄉似的魔窟,正是用來消磨盡所有意志的。
陸昃眼底閃過一絲冷冷的譏誚。
就在那人指尖輕輕點在陸昃心口,剛要曲直成爪掏出陸昃的心時,整個幻境露出一瞬破綻。
陸昃毫不猶豫地舉起長劍,搶在那人之前,先行一步穿透了那人的心臟。
“太假了。”陸昃漠然道。
整個幻境瞬間潰散,一片狼藉的寶庫陳列室重新顯露出來。
陸昃面前的少年變成了身量更高的黑衣鬼,長劍穿透的正是他的胸膛,而他遮擋面目的兜帽緩緩落下,底下是一張比幻境中更加成熟的面容。
劍氣掀起他眉心鮮紅的符箓,露出那雙毫無生氣的鎏金色眼瞳。
陸昃的眼神驟然一凝。
崔嵬七竅流出黑血,細看才知道那是混著內府碎片的黑霧,他倒地抽搐不止,上下牙齒喀喀打架,眼睛瞪到平時兩倍大。
艱難的嗬嘶聲中,他擠出此生最后一個字:“……跑!”
符箓倏地亮起血光,長著跟鄔如晦一模一樣的臉的黑衣鬼渾身涌出黑霧,生生震碎了橫貫胸腔的長劍。
他背后裂開一條縫隙,轉身就要走。
這次不是幻境。
他竟不是來自于幻境。
巽風嶺一處洞穴內。
空氣中突然傳來枷鎖斷裂的聲音,仔細一聽竟是來自陸昃身上,那具經脈盡斷,只勉強盛了筑基期修為的身軀內,靈氣突然節節暴漲。
與此同時,陸昃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也飛快變化,露出劍仙英雋的真容,頭發從發根開始變白,轉眼之間,一頭黑發已然如同霜雪。
赤墀峰頂。
天空突然風云涌動,伴隨沉寂百年的休祲劍清越越一聲長吟,磅礴的劍意橫掃開來,天上五色祥云伴九霄神雷轟鳴,地生千條瑞氣隨地脈靈眼劇震。
這番前所未有的異象驚動了六界的每一個角落,而引發所有異象的休祲劍卻化作一道流光,自行離開了赤墀峰,向鬼界的方向飛去。
而在鬼界那座小小的寶庫之中,肉\身與劍皆歸位的陸昃一劍斬了傳送用的空間裂縫。
他心中暴怒,面上卻越發冷靜,霜白的眼睫一抬,一字一頓地道:“想去哪兒?”
第十七章
17
黑白流轉的水墨劍光縈繞在陸昃周身,他一身清冷白衣,霜雪色長發無風狂舞。
時隔百年光陰,休祲劍終于錚然出鞘,真正的休祲劍仙持劍站在昔日愛徒身前,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恍如從壁畫上走下的夢境。
只是世事無常,當他們終于跨過重重山海的距離,站在彼此對面時,中間仍然似乎有著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這百年間,無數午夜夢回時,模糊的魘色終于糅合出一道清晰的身影。
鄔如晦眉心符箓下的鎏金色眼瞳仍舊一片死氣沉沉,崔嵬死前最后給他下達的指令是“跑”,倘若他神智還在,或許還能跟真正的休祲劍仙抗衡,但如今他只是一具令行禁止的傀儡,又被陸昃一劍重創,一時半會兒,竟找不出突圍的方向。
鏘一聲輕響,陸昃卻收劍回鞘,抬手一把撕掉鄔如晦眉心的血紅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