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很小,但肯定有人聽見了,不多時,隊伍中有一小部分人跟著皺起了眉。
另一些人不愿深想,聞言只憤恨道:“嘖,你沒聽章公子剛剛說的么,這人手腳不干凈,沒準前次秋闈就是這么混過來,如今只不過是故技重施,卻被苦主及時發現了罷了。至于他這回為何要選章公子下手,這不明擺著的么,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此言一出,很快便有人附和他,“王兄說的有理,區區一個章府奴仆,看著身無長物的,難道還能有什么真本事嗎?”
于是眾人又接連點頭,因為這書生說得對,現如今,他們長澹雖然重科考,但因為早年間承乾帝下的一些命令,普通貧民中已很難再出貴子了。
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要從很久前說起,久到承乾帝的父親昭慶帝執政時期。
彼時,為了制衡門閥,昭慶帝曾大力改革科舉制度,在長澹普及教育,試圖用科舉制度完全替代門閥對長澹官場的壟斷。
但也是趕上倒霉,恰逢那時的長澹剛剛戰敗,百廢待興,百姓們讀了書,見識到外面更廣闊的天地,其中有些性情老實忠誠的,確實如昭慶帝所愿,經科舉入仕,幫了他的忙。
可也有些不大清醒的,認為自己讀了書,便是有大學問的人了,他們瞧不起辛勤耕種的農民,甚至瞧不起自己的爹娘,他們每日都對外擺出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聚在一起對長澹的各種不足之處大肆抨擊,卻又提不出什么好的解決辦法來。
更有甚者,直接就跑去別國做了客卿,還有些選擇在民間妖言惑眾,揭竿反抗朝廷,利用一方難民對溫飽的殷勤向往,給他們畫大餅,以此縮在大山里舒舒服服當自己的土皇帝。
重建家園的過程總十分漫長,昭慶帝沒能活那么久,更沒能等到天下文人的“歸鄉”。
緊接著便是承乾帝即位。
承乾帝和昭慶帝的想法不同,他嫌動輒以幾十年為周期的建設和教育太慢了,而且風險很大,所以他開始學南月。
南月是個階級分明的部族,基本上每個人出生時是什么,成年后大約也就是做什么的了,大家平時都很樂天知命,更不愿承受讀書的辛苦。至于治理國家,那是南月皇族才該操心的事,和他們這些只要吃飽就萬事大吉的老百姓,有什么關系呢?
總之,承乾帝認為尋常百姓沒必要懂得那么多,他嫌讀書人不好用,也嫌他們在上朝時罵的太難聽,就在長澹境內關閉了大部分學堂,并且嚴禁民間日后未經他的許可便設私塾。
承乾帝改用宦官對抗門閥,因為宦官只是他手里的一條狗,是依賴他生長的劇毒藤蔓,會對他言聽計從,可比那些辛苦考上來的讀書人,有眼力見的多。
但另一方面,科舉既然已經開設了,為了不寒長澹人的心,承乾帝仍然保留了科舉入仕的通道,只是在表面重視每年科舉的同時,又下令嚴格控制長澹各地的學堂數量,最后以方便統一管理,提高授課質量為由,把所有水平還不錯的學堂都遷回城中,禁止在偏僻處辦學。
這樣一來,從此能上得起學的,便都是些家中還算富裕的人了。
而這些家中還算富裕的人,原本便還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換句話說,科舉雖然能令他們的日子更上一層樓,卻并非他們唯一的出路,他們的怨氣不重,是以就算考上了,即便是為了保全家中,他們也更傾向于保守行事,從不作激進言,甚至能完全適應和融入長澹的官場,真正做到為皇帝分憂,想皇帝所想。
與此同時,由于新扶持起來的宦官勢力行事狠辣,承乾帝為了暫時安撫門閥,便下令恢復部分蔭蔽制度,但規定每個家族只能舉薦一名本家的同姓子孫,且需從很小的小官做起,非大功不得提前升遷,美其名曰這是必要的鍛煉。
承乾帝的這個旨意令門閥們在昭慶帝長時間的打壓下,忽然見到了甜頭,他們認為就算以后只能讓自己的孩子入朝做小官,可總歸是有了盼頭,再加上族中長輩對孩子們的提攜,日后如何還未可知。
于是門閥們冷靜下來,因為不必讓自己的后代和那些平民一同參加科考,終于短暫的消停了,不再激烈反抗。他們和當時風光正盛的宦官們,還有雖然日漸衰落,卻依然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清高文人們之間,姑且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自從那以后,愿意讀書的能繼續參加科舉,門閥們的孩子能跳過科考直接入選,宦官們作為平衡前面兩股勢力的存在,則如愿從承乾帝手中拿到了更大的權力——雖然這樣爭的后果是隔三差五就得替承乾帝背黑鍋,但是誰在乎?
就這么著,一時間,所有人都認為是自己占到了大便宜,他們無需在私下怎么商量,便一起合力把承乾帝焊死在了皇位上。
然而多年以后,實際上的結果卻是。
還不等門閥們費心把自己的孩兒提拔起來,便已接二連三到了致仕的年紀,而后人走茶涼。
能通過科舉接近權力中心的讀書人不再出身卑微,他們有家有地,在涉及權勢爭斗時更擅長明哲保身,多半已經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