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就像團團似的,有朝一日老了病了,便要依靠李熙手中的“生肉”活,要伸爪抱李熙的靴。
這樣突如其來的念頭令裴懷恩消了怒氣,卻又覺得悵然若失,他忍不住往深里想,可是想著想著,又厭煩起自己的矯情。
于是裴懷恩強迫自己不再想了,他將失去權力帶來的不安全感小心掩藏,皺眉閉了閉眼。
“……你真是越發油嘴滑舌了。”片刻后,裴懷恩重新整理好情緒,出聲說,“既然已經知道了人在哪里,還找我來干什么?我考得很好,不必你來問,安心等放榜便是了。”
李熙飲得半醺,人比平常遲鈍些,沒有及時察覺裴懷恩面上的微妙變化,聞言只說:“光知道可不夠,就算是為了報他們行刺我的仇,我也要他倆死。”
李熙平日脾氣好,待人多溫溫和和的,尤其是在裴懷恩面前,軟得幾乎就像個從來都不會生氣的糯米團,可每當他說起什么壞主意來,眼里都泛著精光。
“我已斷了小妹與他二人的情分,從他們先前對小妹交代的話中猜測,我想他們兩個該是去了南月王城。”李熙臉頰微紅,轉頭對裴懷恩輕聲道:“說起這南月來,聽聞前陣子老南月王死了,新王又在守孝,并借故遲遲不肯交出答應劃給我們的城池……也不知這里是否摻著老五的手筆。”
裴懷恩心下了然,笑道:“他二人騙了康寧公主,你也騙了康寧公主,想來小公主也是可憐,還以為你們兄弟之間當真釋懷了。”
李熙對此不甚在意,只垂眼道:“能讓她感到開心些,也是好的么,這也算是朕與淮王他們為數不多的默契。”
話至此轉個彎,干脆傾身往裴懷恩身上湊,借著那點酒勁,把臉埋進裴懷恩的掌心里嗅了嗅,嘆了聲好香。
“裴懷恩,眼下老五和淮王回不來,我其實不算很急,可是只要他們兩個還活著,我便總放不下心。”
“我答應小妹不再動他們,手也是真的伸不進南月,可我不安心,我總覺著若他二人真想從此安分守己的過,便不該結伴到南月王城去。你……你在殺人滅口這方面是最有經驗的,你能不能替我想個好法子出來,能讓我在不違背對小妹承諾的前提下,讓他們兩個徹徹底底的埋在南月?”
第167章 影子
更深露重, 高陽殿內亮著的燈不多。裴懷恩一手扶額,細淡的眉斜飛入鬢,小指漫不經心搭在眉梢, 一邊聽李熙和他說話, 一邊若有所思盯著案上那燭燈。
李熙蹭在裴懷恩懷里剪燭芯, 看火苗跳動。
李熙坐得離燭火近, 那種暖黃光暈隨著他的動作忽明忽暗, 一團模糊的映在他臉上, 他低垂眉眼, 好像盤刻在石壁上的佛像。
裴懷恩一言不發地伸臂攬他,背后影子和他的融在一起, 奇形怪狀又張牙舞爪。他們既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又是心意相通的一個人,李熙在提出問題后沒有催, 因為他知道裴懷恩會替他思考。
很久的沉默。
半晌,裴懷恩抬靴踢一下團團的尾巴, 躊躇地說:“你要殺他們,首先, 我們不能在這件事情上欠南月王的人情。”
“南月原本便不想遵守承諾,將那些土地白白交給你,更何況兄弟相殘不是好事, 你若將此抬到明面上來,導致兩國戰后簽訂之事無法推行,你就成了個軟弱無能,自私狠毒的君主。”
李熙對此深以為然, 點頭道:“淮王的母親是南月王族,更是上任老南月王的一母同胞, 若按輩分算,最近這位正在哭喪的南月新王,還得稱淮王一聲表兄呢。”
“眾所周知,南月與我長澹不睦許久,素有領土紛爭,和北邊大滄人每年入冬都得跑過來找我們點麻煩不同,南月朝中多分兩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戰,而先前去世的那個老南月王,本是南月朝中為數不多主和的君主,若非順妃意外身死,給了南月一個光明正大試探長澹兵力的理由,使其舉國上下群情激奮,他恐怕不會在臨死前改變主意,答應出兵攻打長澹。”
“至于現在這位新王,從他遲遲不肯交出那幾座城池來看,他大約是想戰的。我們這次同他要的都是些兵家要塞,方便依地形修建防御工事,若是能拿到手,于長澹而言只會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我不能放棄。”
裴懷恩聽罷贊同地點頭,緊接著李熙說:“但新王遲遲不肯松口,就像你方才說的,沒準是因淮王他們為了獲取信任,向新王帶去了我們長澹的情報,譬如……我們這邊也已經沒有多少兵馬和糧草了。”
如此一來,李熙若貿然同南月通信,那南月王正巧不想把大片土地拱手讓給他們呢,到時南月那邊退一步可說人情,若再進一步,等他們試探出長澹短時間內不會再出兵,對外僅僅是個需要休養生息的“銀樣镴槍頭”,那么有淮王和李恕在,讓南月再以他們兩個做借口打回來,也是順理成章。
畢竟一個需要靠殺害兄弟才能睡安穩的皇帝,很難確定他到底是不是靠篡改先帝遺詔爬上來的,沒準人家承乾帝在臨死之前,立的是淮王或者李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