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個長相很兇的厲戎,表面看著五大三粗,沒想做事心挺細, 居然能記住在埋尸體時一一對證,還將李熙隨口叮囑他的那小丫鬟找到了,仔細確認鼻息。
許久沒合眼,李熙和裴懷恩都有點撐不住, 兩個人互相靠著在轎子里睡了會,腦袋才逐漸清醒。
另外還有就是, 李恕對淮王前程的安排,可謂是事無巨細。李熙縮在轎子里上街走一圈,臨到地方時,已經聽到坊間在傳晉王不是承乾帝親生的。
這消息隱秘,李熙不知李恕是從何處查到它。
但毫無疑問的是,李恕選擇在這時把消息散布出去,是打定主意要看李熙為難。
畢竟現在最有把握打贏南月的是晉王,而最不想讓晉王回京的是李熙。
那么以此推理,當這流言傳到承乾帝耳中時,李熙便成了那個最有可能散布流言的人。
與“兄弟相殘”這樣的戲碼比,流言內容顯然已經沒那么令人信服了,李熙更是會讓承乾帝生厭。
一路無話。
李熙累的厲害,不想再進宮,便帶裴懷恩回了自己宮外的宅子,與裴懷恩一同商量支援嶺南的人選。
裴懷恩不知自己白天中了什么招,害怕自己再犯病再傷人,從頭到腳檢查過好多遍,是在確認沒任何異常后,才敢去沐浴。
裴懷恩沐浴的時候,李熙就坐在屏風那邊等,垂頭悶不吭聲地喝著茶。
于是一道薄薄的紙屏風上,影影倬倬地落了兩個輪廓。
臨近三更,李熙比裴懷恩先梳洗好,手臂傷口也包扎了,又在回程斷斷續續的睡了些,身體雖然依舊疲憊,精神卻出了奇的好。
裴懷恩那邊沉默不語卻水聲不斷,身上的血洗也洗不凈。
淮王妃是個很好的女人,裴懷恩還記得她臨死前那張驚恐萬狀的臉。
這么多年來,裴懷恩殺過很多人,也殺錯過很多人,每每殺錯后,便會像現在這樣,悶不吭聲地沉進水里泡很久。
李熙也不攔他,任他把整個腦袋都縮進浴桶,又在即將窒息時猛的起身,找到空隙說:“得想辦法逼老五把鑰匙交出來。”
裴懷恩連聲咳嗽,幽幽地說:“小殿下的功夫很高。”
李熙呼吸一滯,心跳當即停了一拍,轉頭看屏風上那道影。
影子手臂和肩膀的肌肉線條都漂亮,李熙心不在焉地看了半晌,舔唇說:“……還算可以吧,沒有你高。”
裴懷恩卻說:“功夫高點好,能自保。”
李熙眼里復雜,又把頭低下了,雙手捧著茶杯小口喝水。
“我適才想過,尋常刑訊沒用,但老五最在意的是淮王,我們或許可以從淮王身上做文章。”
裴懷恩也轉頭看屏風,目光剛好和李熙錯過去,只見到蓋著毯子,毛茸茸的一小團,像只蜷縮坐著的小貓。
“但淮王也不能動,除非你是真不想再要那立儲詔書,而是想學晉王造反。”裴懷恩使勁抹了把臉,將滿臉水珠擦凈了,“我猜你還沒那么蠢吧。”
李熙余光瞄到屏風,咬一咬牙,“大牢里不隔音,找十七來,讓他模仿淮王的聲音。”
裴懷恩靜默片刻,忽然說:“真覺得你以后也會拿這些層出不窮的招數對付我。”
李熙本能就說:“你對我好,我怎么會,再說我還是比你差點,好些地方都差點。”
裴懷恩就笑,濕淋淋的頭發微卷,說:“就算真對付也無妨,我這人該死。”
李熙便認真地重復道:“我不會的,我喜歡和你好,只要你別害我。”
裴懷恩又沉默了,比方才沉默的時間還久,然后又把自己往水里埋。
“好吧,我信了。”裴懷恩說,“可是小殿下,這承諾不許便罷,一但許下來,我可就要當真了,眾所周知,哄我當真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熙鼻音嗡嗡的嗯了聲,右手虎口還是很疼。
“不能招晉王回來,姚家本就是墻頭草。”李熙不再接裴懷恩的話,轉而說,“要不就還是讓封家去吧,封疆也在南邊打過仗。”
裴懷恩也不糾纏,當下順著李熙換話題,沉吟著搖頭說:“不成,且不說他年紀大,就說自他兒子殘疾后,他的心思便已經不在打仗上了,更何況如果派他去,西邊留給誰守?”
李熙有點犯難了,左右搖擺之下,忽然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般,出聲問:“你先前不是在西邊埋過人?就沒一個能用的么?反正封時譽一時半會站不起來,要不、要不就按你說的,先……”
裴懷恩打斷他,索性長臂一伸,把紙屏風撕出個窟窿來,轉頭笑容促狹地看著李熙。
“別裝,我派出去那些人都是什么貨色,你會不知道?”裴懷恩似笑非笑道,“先前沒想管外患,尋思城池這玩意丟一兩座也沒差,因此挑的都是些對我唯命是從,卻少熱血的。”
李熙嘴角一抽,肉疼的把臉扭過去,嘴唇張了又張,望著蒼白的墻壁說:“……太敗家了,這可是前朝畫圣的墨竹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