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帝說不出什么。
李熙已在盡力保全他的顏面,也保全了他的其他兒子。今日朝會,李熙有意將所有罪責全推到順妃身上,包括前陣子的晉王遇刺。換言之,只要他現在點頭處置一個順妃,他就能把自個從那些陳年破事中摘的干干凈凈,還能借坡下驢,假裝看不見底下幾個小輩的明爭暗斗。
只要……只要處置一個順妃,就能一切如常。自此以后,他還是史官筆下英明神武的明君,他的這些兒子們,也依舊會和睦平安。
承乾帝有些心動,他沉默地看著李熙,心里卻變得比方才更憤怒,也更欣慰。
怒在自己被人當傻子耍了。
欣在耍他的這個人是李熙,是他的小兒子,身上正流著和他一樣的血。
引狼入室這種事,承乾帝已做過一次,所以他現在最會分辨哪個才是狼。
尤其是在發生這樣的事以后。承乾帝想:裴懷恩以為自己能拿捏住李熙,以為自己才是那頭狼,但事實真是如此么?
也罷,許是上天垂憐,他剩下的這個小兒子,居然出乎意料的好用。
思及此,承乾帝不再猶豫。他顫巍巍地站起來,打算先配合李熙和裴懷恩,把今天這出荒唐的大戲唱完。
“……好孩子,你做的很對?!背星鬯尖庵瑔÷晫钗跽f,“朕昔日受奸人蒙蔽,使自己的臣子受冤屈,這……這原本就是朕的疏忽。若朕一直不知情便罷了,即是知道了,便斷然沒有再坐視不管的道理。”
李熙眼里一亮。
電光火石間,卻見向來沉默的淮王自臣子隊列中走出,撩袍跪道:“父皇,六皇弟之言,恕兒臣不能茍同?!?
“父皇,且不說母妃一深宮婦人,沒有這么大能耐,大約是受了陷害的?!被赐踅辜钡貫轫樺q駁,高聲說,“就說母妃出身南月王族,身份尊貴,當年是為了長澹與南月兩國的和平才嫁來,就不能草草定罪!否則、否則母妃之冤枉,與禮部當年又有何區別!”
這話倒說在點子上了,眼下剛得和平不久,東北那邊的大滄尚且虎視眈眈,若不當心再叫南月得了師出之名,后果的確不堪設想。
李熙眼睛尖,一看承乾帝猶豫,立刻就說:“可是父皇!這就是板上釘釘,證據確鑿的事實呀!順妃嫁到長澹來,在長澹做錯了事,就該以長澹的律法論處,否則——難不成就因為順妃是南月人,就要任由她目無王法,肆無忌憚的殘害忠良和皇嗣?父皇!恕兒臣直言,南月當年派順妃來和親,原本就是處在下風,抱了求和之意,您若因此放過她,反倒顯得我長澹軟弱可欺,怕了那南月!”
淮王目眥欲裂,顧不得承乾帝在場,一瞬站起身。
“老六!你怎如此狠毒!”淮王怒極反笑,再也不復以往溫潤模樣,抬手指著李熙問,“自你回京來,本王自認待你不薄,也無意與你們相爭,可是現如今,你怎敢為了討好一個裴懷恩,為了爭奪這儲君之位,就陷我母于萬劫不復之地!”
李熙面上坦蕩,轉過身來看著淮王。
“大皇兄,這話可不能亂說。”李熙挑起眉來,于階上居高臨下,“父是父,子是子,我今日之所以會向父皇提起那舊案,全是為了父皇的一世清名,也為了不使忠良蒙冤。至于裴掌印,你一張空口白牙,就說我跟他是一伙的,你問過他的意見沒有?我有幸拔了他那么些人,就算有心討好,他恐怕還看不上我呢?!?
裴懷恩恰在此刻踏前一步,走到李熙對面,與李熙隱隱成對立之勢。
“正是這個道理?!迸釕讯骼淅湫Φ?,“我父本是無辜,任誰來查也是一樣,六殿下的這份情,我只承今日的,至于從前和以后,那可不好說。”
淮王啞口無言,情急之下,又轉過身對承乾帝跪下。
“父皇,您是知道兒臣的,兒臣資質愚魯,別無他求,只愿母親妻子平安。”淮王仰面說,“父皇,此事真假尚且存疑,若真處置了母妃,南月那邊就不好交代了!”
承乾帝雙眉緊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李熙見時候到了,便大步走到承乾帝身邊,適時地提醒他說:“父皇,兒臣以為大皇兄說的在理,但作惡不判,亦是不對?!?
“好在平反冤案的目的不在懲罰,而是正名。依兒臣看,不如就對當年被冤枉了的大人們多加安撫,該復原職的復原職,該追封的追封,連同其在世家眷也一并赦免,以此彰我朝廷仁慈?!崩钗鯏n手附在承乾帝耳邊,輕聲說,“至于順妃娘娘么……父皇,橫豎這次占理的是我們,不如就派人先去南月那邊通個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廢了她這身尊榮,遣她到寺中苦修,自生自滅去吧?!?
頓了頓,余光瞥見旁邊的裴懷恩,更小聲道:
“……但裴掌印不能放,更不能允他去前朝做官,而是要依舊收他在宮中,放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看管著,方才穩妥?!?
承乾帝豁然開朗,轉頭有些驚訝地看了李熙一眼。
這小崽子,果然并非真和那裴懷恩一條心。
但這真是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