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越說聲音越低,末了仰起臉,眼底帶點化不開的迷茫。
“廠公?!崩钗踺p聲問:“你相信有人能不問回報地對你好么?”
裴懷恩沒回答,但答案顯然已全寫在臉上了,就差開口罵李熙是蠢貨,竟然蠢到問出這種問題來。
和李熙那種野馬脫韁似的野蠻生長不同,裴懷恩活了二十七年,除了在他七歲前便含冤死去的雙親,余下的人幫他捧他,皆是對他有所求,這點在他落魄時如此,在他風光起來后亦如此。
趕去晉王府和齊王府增援的暗衛還沒回。裴懷恩沉默很久,順勢把李熙攬緊些,有一搭沒一搭揉著懷里人的后頸。
“睡一覺吧,在我懷里睡一覺,我今晚不會對你做什么。”裴懷恩語氣平淡地對李熙說:“小殿下不信別人,總該信我吧,畢竟我可沒有不問你要回報。”
李熙沒來由地笑出來。
裴懷恩這人就是這樣,什么話從他嘴里說出來,聽著都像諷刺。
不過么,話糙理不糙,或許也正因為他們對彼此都有所求,也在心里都確信對方是對自己有所求,所以才能如眼下這般,毫無忌憚的互相“信任”著。
李熙這么想著,便湊過去舔了舔裴懷恩的唇,舌尖卷著刮過去,吐息滾燙。
裴懷恩身上沒那物,做事全憑心情,自然不會被李熙這點小動作鬧得情動,但他知道這是李熙在向他主動表示友好,就像外頭那些流浪的小貓崽子,在小心翼翼吃掉他給的果子之后,總會親昵舔舔他的手指。
所以裴懷恩把李熙抱得更緊些,了然地問:“是不是睡不著?”
李熙就點頭。
“父皇大約熬不過明年冬天,很多人在觀望。”李熙斟酌著說:“我自大滄回來時,發現他們已經在屯糧,我……總之長?,F在不能亂,老二和老三更不能一塊沒了,因為這會令父皇的病情加重,減少我們的準備時間,是以、是以他們倆平安的消息一刻沒傳來,我便一刻難眠。”
裴懷恩聽了,沒忍住有些好笑地看了李熙一眼。
“這么以大局為重?”裴懷恩好整以暇地問,“那先前又是誰在怪我對晉王下手輕了?”
李熙瞪了裴懷恩一眼。
“那是因為我當時只顧報仇,一時疏忽,低估了老二在父皇心里的分量。”李熙惡狠狠地露出牙齒,冷聲說:“老二害死了舅舅,我要他死,我一定要他死,卻不要他在此刻死得這么稀里糊涂,他若在此刻死了,父皇怕也活不成?!?
能在親眼見著李征帶兵逼宮后,依舊讓他全身而退,事后雖在盛怒之下,削了李征頭頂的王爺封號,卻又從不避諱旁人在自己面前稱李征為殿下,這樁樁件件,有哪樣不在對外透露出承乾帝有多愛重李征這個兒子?
裴懷恩明白李熙心中所想,當下也不再逗他,而是安撫般拍了拍他的肩。
“放心,我的人動作快?!迸釕讯髡f,眼睛瞄著門口的方向,“小殿下得了消息就來尋我,路上也沒耽擱,不會出事的?!?
頓了頓,余光瞧見李熙還是有點蔫,又忽的把話鋒一轉,含笑道:“可是話說回來,小殿下此次審錦玉,竟然一點也沒把她的挑撥聽進耳里,卻是叫我意外了。”
若說李恕是因為吃了想當然的虧,不知他與李熙早有合意,方才事倍功半,可李恕有一點沒說錯,那便是寧貴妃的下場凄慘。
思及此,裴懷恩的眼神暗了暗。
“世人皆知我這個人是虎狼心性,與我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迸釕讯靼牙钗醣У阶约和壬蟻碜?,托著他顛了顛,笑說:“眼下我為了小殿下,害貴妃香消玉殞,來日難保不會再為了別的什么人,讓小殿下也死得很慘……小殿下不怕么?”
李熙便搖了搖頭,說:“不怕了。”
裴懷恩面上略略一僵,聽得清楚,知道李熙口中答的是“不怕了”,而非“不怕”。
裴懷恩對此感到很稀奇,又問:“這么說就是怕過?!?
李熙誠實地點頭,但是說:“當然害怕過,尤其是在剛回來那會,可現在不怕了,因為知道你不會棄我而選別人……因為除了我,再也沒人能給你這么多,哄得你這么快活?!?
裴懷恩當即失笑,抬手揉了把李熙的腦袋。
“殿下這般可愛,倒讓我想起團團那只虎崽來?!迸釕讯髡f,“那崽子從小就很會賣乖討賞,每回見我高興,總要纏著我拱個不停?!?
李熙抿著唇不反駁,只管悶頭往裴懷恩懷里撞,闔眼說:“……我只知道李恕日后與我翻了臉,就不會再給我錢了,我很傷心。”
“……”
話音未落,裴懷恩頓時笑的更開心了,他并指捻著李熙耳垂,正想再開口說點什么,卻聽門外忽然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
下一刻,裴懷恩與李熙對視一眼,雙雙從軟榻里起身。
“如何了?”裴懷恩出聲問。
話落,門外那十幾個人整齊跪下,為首一人沉默片刻,抱拳道:“……督主,外面果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