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他今年也才只有十八歲。
十八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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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冷宮。
荒蕪院落中,一捧月華從彎彎曲曲的枯枝間漏下來,在地上映出蛛網似的影,而在這“蛛網”中間,昔日尊貴無比,姿容艷麗的寧貴妃正狼狽地匍匐在地,奮力向上仰著臉,滿眼皆是不敢置信。
寧貴妃對面,一身水藍宮裙的麗嬪眉如遠黛,提燈不緊不慢地走近了她,在她身前大約半步遠的地方,單膝跪下來。
此時此刻,麗嬪臉上的笑好溫和,讓寧貴妃抬眼見了,竟會有一剎那的恍惚,倏爾想起當年她們一同進宮之時。
寧貴妃想起來,她與麗嬪也曾是那樣要好的姐妹,她們一同進宮又先后有孕,麗嬪當年更是指著自己的肚子與她起誓,直言日后一定不會與她爭,否則就讓自己與肚里的孩子一塊被雷劈了。
可是后來呢?
后來因為御醫的診斷出錯,麗嬪并沒能如她心里所期盼的那般,順利誕下一名公主,而是與她一樣生了皇子,一樣升了嬪位,甚至得到一樣的賞賜。
皇子是什么,皇子便意味著可以做皇帝——這讓她怎能不怕?
是以她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麗嬪,她開始爭寵,她最終背棄了與麗嬪之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承諾,在麗嬪依舊對她畢恭畢敬,全然信任的前提下,懷著對麗嬪的愧疚,一步一步將自己送上尊貴的貴妃之位,距離皇后就只差一步……!
想到這,再加上麗嬪方才與她說的話,寧貴妃的臉色逐漸冷下去。
麗嬪這個惡毒的女人,平日裝著不爭不搶,恭順聽話,哄得她好苦!
若非如此,當年在她被裴懷恩以元氏要挾時,她又怎么可能想起雙親出身綠林,是在后來才歸順了朝廷的麗嬪,又怎么可能姑且放下對麗嬪的提防,親自帶元氏的畫像來尋這女人,妄想對方能動用自己家中在江湖中的殘存勢力,替她尋人?
可這女人又是怎么做的?
一邊對她說裴懷恩將人藏得太深了,實難尋到,一邊卻又暗暗打聽到了元氏的真實身份,并且瞞著他們所有人,將元氏收作了自己的鷹犬,教元氏繼續悄無聲息地蟄伏在云縣!
一直到今日,直到今日……直到李熙從大滄回來,才派人配合李熙救元氏進京,跪在皇帝面前指證她當年犯下的罪。
……何其可恨!
正惱怒,麗嬪卻忽然把燈提到她的面前來,替她扶正發間長簪。
寧貴妃怔住片刻,立即偏頭躲過去,恨極了。
“謝文鶯!你休要在此惺惺作態!”寧貴妃咬碎了牙,斷甲陷進泥里,“你害我至此,現在又來我這裝什么慈悲?幫李熙護送元氏回京這件事,難道不是你方才親口對我承認的嗎!”
麗嬪卻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微蹙起眉,面上隱隱約約地顯出來一些、掩飾不住的失望。
良久,等寧貴妃罵累了,麗嬪方才清清冷冷地開口,說:“姐姐,事到如今,你怎么還不知自己錯在哪里?”
“你既然做下錯事,就要讓這錯事永遠爛在你肚子里。你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單單只為了找到元氏這條漏網之魚,便將此事悉數告知那裴懷恩,請他對你施以援手。結果怎么著?鬧到最后,元氏反倒成了那姓裴的拿捏你的把柄了。”
寧貴妃目眥欲裂,打斷麗嬪道:“你、你不要教訓我!我難道不知自己做錯?可我后來有沒有求過你?”
“謝文鶯,你難道忘記了,我當初帶重禮登你的門,向你低頭認錯,對你許以一宮主位!可你又是怎么答復我的?你說你什么都不要,你說你會盡力幫我找,你還說、你說你會竭盡全力替我除掉元氏這根眼中釘!就因為這些,我才默許你那不成器的兒子私下吞掉工部,默許他對霽兒陽奉陰違,這么多年了,我從沒有因為你的兒子為難過你,我許他平安長大,健康無虞!”
結果就養出來這么一對白眼狼,虧她從前還對麗嬪心懷慚愧,認為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對于這些陳年往事,寧貴妃越想越惱,簡直恨不得將麗嬪一口嚼了,可麗嬪卻依舊溫溫柔柔地伸手過來扶她,笑著聽她教訓,仿佛與她親密如常——但這卻令她更加難以忍受。
真是個善于偽裝的女人。寧貴妃想,都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在這與她表演這種姐妹情深。
麗嬪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沉默許久,忽然幽幽嘆了聲氣。
“姐姐。”
麗嬪放下宮燈,垂眼望著寧貴妃那張美艷跋扈的臉,輕聲說:“好姐姐,你還是沒明白,你忘了我曾以我肚里的孩子與你起過誓,我說我不會與你爭,便是真的不與你爭,那位子有什么好的呢?我不喜歡它,也舍不得我的錦兒為了它蹉跎一生,不得快活。”
寧貴妃睜大了眼,像是被麗嬪與她說的這些話震到了。
然而還不等寧貴妃反駁,便聽麗嬪繼續道:
“可是姐姐,你要為你的霽兒爭,我雖然不贊同你,可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