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 樹影重重,李恕沒骨頭似的倚門而立,舌頭打著卷, 說:“我這王府雖小,多你一個還住得起。”
李熙聞言就搖頭, 拱手說:“多謝五哥好意,在大滄待怕了, 有些睡不慣別人家中的床?!?
李恕便攏著袖看他,眼睛笑得彎彎,像只皮毛漂亮的小狐貍。
“你我是兄弟, 我要幫你,接濟你,你還有什么可顧慮?!崩钏⌒β曊f:“先前便罷了,可是眼下事情了了, 你怎么寧可去錦衣衛當差也不同我玩?我當你是自己人,難道在你眼里, 我比那裴懷恩還更兇神惡煞些?”
李熙無言以對,不知怎么反駁這埋怨。
卻聽李恕緊接著又說:“六弟啊六弟,有時我真猜不透你,我喜歡你這符,看見你就像看見我自己。說到底,咱倆在父皇那兒都是些可有可無的人,先前我勸你那些話,也不知你究竟聽進去了多少?!?
李熙緊抿唇線,扶刀沉默下來,良久才說:“聽……是都聽進去了?!?
“可是五哥,這京中云詭波譎,有時不是人要爭,而是老天爺在推著人往前?!?
頓了頓,李熙唏噓向前,直直盯住李恕的臉。
李熙說:“五哥,你也說你喜歡這符,那么只要你戴它一天,我便認你是兄弟一天,但我爛命一條,朝不保夕,所做一切不過就是為了求個公平。先前你勸我那些話,我全聽進去了,可也正因為全聽進去了,方才不愿受你援手,更不愿讓你與我攪合在一塊。”
再頓了頓,聲音驟然壓低。
“從今以后,你就守你的金銀山,我過我的獨木橋,我要與誰同舟共濟或是不共戴天,都與你無關,凡我之事,你都不要再過問了?!?
李恕就站那靜靜地看著他,半晌說:“六弟,你生這場病,反倒生出些煞氣來了,我直覺你接下來大約要做一些事,但你聽我說,外面的虎狼太多,總歸比不過家里人。你想求公平,好,我不會再攔著你,可你也聽我一句——有朝一日,待你把你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便不要再往上看了,好么?否則——否則便休怪我不念舊情了,你知道,我是最怕有麻煩近身的。”
李恕把話說得重,一副若李熙背約,便要與他“割袍斷義”,再也不理人的樣,李熙聽了,咬緊牙關猶豫一瞬,沒點頭也沒搖頭。
“五哥,告辭。”
一片沉寂中,李熙最后只是朝李恕拱手,垂首說:“五哥不要再送了,天冷,快回屋吧。另外五哥且聽了,五哥記著,我這條賤命不懼虎狼,卻怕真心,今夜是我自己要走出這安樂窩,此后不論情勢如何,我都不會再把麻煩引來五哥的府門口?!?
話音落下,李恕方才不情不愿地擺擺手,放李熙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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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今夜天氣晴朗,裴懷恩從宮里出來,指使著幾個抬輦的左拐由轉,竟鬼使神差行到了李熙的住處去。
自從那日一別,裴懷恩已有陣子沒見李熙了,此刻見著那小小的飛檐一角,不知怎么的,竟忽然有些不想走。
玄鵠眼力好,老遠看見裴懷恩來,一張臉拉得比長壽面還長,攔在門口不許人進,最后被裴懷恩以房契要挾,免了他三個月的租錢才罷休,獨個躲到別處找清凈去了。
尋人一問,李熙這會正在安王府喝酒,不知何時才歸。
再尋人問,王二最近果然很不老實,沒少攛掇自己手底下的人給李熙氣受。
裴懷恩覺得有點不高興,暗罵李熙是鋸嘴葫蘆,挨了欺負也不說,還得他親自來尋。
正好玄鵠不在,裴懷恩索性就把李熙住的宅子當自己家逛,一時走過來瞧瞧這個,一時又挪過去摸摸那個,還讓十七把李熙平時舍不得泡的上好普洱翻出來,心安理得地給自己煮了壺熱茶。
夜深人靜,裴懷恩饒有興致地在李熙宅子里亂轉,十七手捧茶盤追在他身后,邊追邊說:“督主,督主您別轉了,六殿下今夜都不一定回。”
裴懷恩不以為然,抬眼看李熙掛在墻上那畫,隨口說:“那小團子什么時候回,與我又有什么相干?再說這也是我的宅子,我今夜想在這里睡,誰又能趕我。”
十七說不過裴懷恩,不服氣地撇嘴。
也是趕巧,李熙恰在這個時候伸手推門,因為瞧見窗紙上隱隱約約映出來那兩道人影,謹慎地屏息拔劍。
但這點謹慎很快便沒了。
電光火石間,李熙左顧右盼,見著裝飾奢侈的步輦就停在院中,沒忍住嘴角一抽,悻悻收刀入鞘,心說壞了。
壞了,壞大發了,催命鬼又來了,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也不知這催命鬼今夜來,是又想指使他做些什么喪盡天良的缺德事。
偏偏屋里兩個人耳朵也尖,聽見動靜便自覺現身,不顧李熙的滿眼復雜,一前一后,施施然地走到了院中。
十七走在前面,見了李熙,就說:“喲,小殿下回來啦,天寒地凍的,聽聞小殿下病剛好,怎么穿得這般單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