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是不知者不罪,后者要有來有往。
生死關頭,李熙自問身無長物,想不明白裴懷恩為何會幫他。
總不可能是因為過節發善心吧,那太可笑了。
想到這,李熙偷著拿眼尾余光瞄裴懷恩的臉。
邪,但是真好看,難怪可以盛寵不衰,憑一己之力挨這么多年的罵——這是李熙在近距離看清裴懷恩的樣貌后,下意識得出來的一條結論。
身側,裴懷恩就像會讀心,迎著李熙小心翼翼的窺探,轉頭對他笑了笑,嚇的李熙立刻又把頭低下去。
默默。
月光灑下來,結伴同行的兩個人各懷鬼胎,卻是誰也沒有再開口。李熙要裝傻,裴懷恩就由著他裝傻,耐著性子扶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陪他一起穿過宮墻與宮墻之間狹窄的過道,在身后留下兩道細長扭曲的影子。
臨出宮門前,李熙的肚子很不爭氣,開始當著裴懷恩的面打天雷,把裴懷恩逗笑了。
“喏,方才在席上拿的,多少先吃點。”裴懷恩隨手遞給他一個果子,說:“我那宅子離皇宮很遠,一時半會趕不到。”
李熙舔了舔唇,沒伸手接。
誰知道這果子到底只是果子,還是裴懷恩向他伸出來的“援手”。
城東的宅子不能去,他才剛回京都。
因為怕麻煩,出了宮門,李熙便向裴懷恩告別,低頭支吾著說:“有勞、有勞廠公掛心了,我有住處。”
裴懷恩看著他,再將果子往前送,說:“六殿下放心,我家宅子多得很,可以另尋住處,你就只管安心住在那,內院伺候的那些雜役丫鬟們,都會聽從你的差遣。”
李熙略作沉吟,似是在猶豫。
“還是、還是不要了吧。”李熙手腳蜷縮著,說:“廠公愿意借我幾個人,我已很滿足了,不敢再住廠公的宅子。”
裴懷恩卻不放過他,溫聲哄他,“你是長澹的六殿下,是天子血脈,而我只是你們李家的奴婢,奴婢遷就主子,是應該的。”
李熙連忙把頭搖成撥浪鼓。
“不是,你不是奴婢。”李熙小聲說。
哪個奴婢身上有欽賜的蟒袍玉帶,出門敢乘十六人轎,起居飲食僅次于天子?
起了風,氣氛一時僵持,見李熙堅持不接,裴懷恩幽幽看了他一陣,忽然說:“怎么,莫非是聽見了什么有趣的傳聞,嫌我太臟,不屑與我相交?”
這句話問得好危險,李熙抿緊嘴唇,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只能繼續裝哭,就像還沒從險些被處死的恐懼中回過神來。
李熙說:“沒、沒有。”
裴懷恩笑起來,說:“你撒謊,你已回來這么些天,不可能聽不見。”
放眼整個長澹,沒人不知道裴懷恩早年間的那點事,只是不敢當在他面前說。
怎么敢說呢?
曾經的禮部尚書之子,祖父入過內閣,姑母是太妃,結果就因為一樁天子欽定的貪污案,一夕之間,到裴懷恩這里絕了后,讓裴懷恩從一個養尊處優,整天被捧在手心里養起來的小公子,變成了個誰都能去踩兩腳的下賤奴婢。
對面,裴懷恩見他如此,面上越發不善,說:“除了我的身世,你還聽說過什么?從誰嘴里聽說的?“
李熙答不出,腳下小步往后退,似是極怕。
有玄鵠這個愛聽墻根的在身邊,他聽說的可多了。
譬如裴懷恩早年似乎跟過晉王,攀住了晉王這根高枝,經晉王安排,才能從都知監調去御馬監,又到司禮監。
譬如裴懷恩和齊王的生母寧貴妃之間有貓膩,自從裴懷恩和寧貴妃聯手,宮中妃子們的肚子,就像全都睡死過去了一樣,再沒動靜了。
再譬如……
再譬如至今也總有些王孫紈绔在私底下說裴懷恩的葷話,他們說裴懷恩現在眼高于頂,連皇子見了他都低頭,好日子過慣了,恐怕真忘了當年是怎么為了碗餿飯,跪在他們面前爬。
他們還說,裴懷恩在沒攀上高枝時,伺候過好多人,就是在被晉王收下之后,偶爾也會被帶出來,陪晉王的至交好友玩一玩,直到真的去了司禮監,才慢慢消停了。
說到底,裴懷恩只是個閹人,連一個真正的男人都算不上,那些天生的貴胄們迫于權勢,或許會畏懼他,跪拜他,卻始終都看不起他。他們在裴懷恩面前裝著畢恭畢敬,夜里回了家關上門,心里全是不屑。
他們私底下聚在一起憶當年,只把裴懷恩當條仗勢欺人、很會搖尾巴的狗,拿各種不堪入耳的臟事編排他,嘲笑他的殘缺,調侃他的屈辱和隱忍,繪聲繪色描述他被情藥催出來的放浪形骸,夸他的腰有多軟,腳踝有多細,以及……想象他當年在龍床上是怎么伺候承乾帝的。
說話間,許是李熙的臉色白了青,青了又白,變化得過于明顯,裴懷恩略瞇起眼,緩緩收回果子。
裴懷恩似笑非笑地看著李熙,說:“莫哭了,皇上已離開了。”
李熙更往后退,因為不知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