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傷心?那不很公平嗎。
若非父親求情,綾汐又沒有證據,他亦抵死不認,顧及兩族開戰,梵琰那一日就會死在綾汐手中。
少時,當那個少女從簾后好奇滿懷喜愛地探出頭,他從沒想過有一日,她只想殺他。
綾汐的殺心不減,然而比私仇來得更快的,是神山之下邪魔即將蘇醒面世,萬年寧靜面臨被打破,人間四處瘟疫橫行,餓殍遍野。
那時候,綾汐已經是神山之主了。
一滴主生的神血,她散去人間,又帶著族人,將世間邪氣封印在神山,決意以身徹底消滅邪魔,阻止邪魔面世。
并非封印,而是消滅。
自此,哪怕世間再無古老的靈族,但可保世間永遠太平。
銜琴族人亦紛紛響應,悍不畏死。
其中就包括他的父親。
梵琰冷眼看著他們大開陣法,當真殺了剛蘇醒的魔神。
他看著圣女消散,神山傾塌,往后世間卻再不會有邪魔。
寧和盛世,似乎近在咫尺,世間亦不會再有靈修飛升。
只待最后一滴主殺的神血滴入陣中,三界邪氣便可盡散。梵琰的手,穿透了父親的心臟,握住了那滴神血。像當年殺死親弟弟那樣,殺了自己的父親。
神山滿目瘡痍,他一步也不曾回頭,漫天的魔氣在他身后肆虐。
他跌跌撞撞,大笑離去。
世間再無魔?
你們早該相信那個卦象,有人生來便是魔啊。
他找遍整個神山,亦沒找到那個被大祭司帶走的女嬰。
梵琰吞吃了無數邪魔,強大自己,漸漸發現不可控,神智越來越不清醒,這才只能圈出渡厄城,將邪祟困住,不讓靈修滅亡,尋找純凈肉身。
他成了邪魔,再無法進入綾汐重新修好的神山禁地。
三千多年,梵琰有時候會想到她,有時候會想到那個出生沒多久的嬰孩。
他會殺了那女嬰嗎?
不,至少,殺那個孩子之前……他想先看一眼。
如果當年他不曾盜神器,他和綾汐的孩子,是不是就長這個樣子。
他們的女兒,亦是三界之主。
可是沒有如果,從他少時第一次將弟弟殺死,就走上了一條不甘的不歸路。
三千多年過去,他哪里還容得下后悔。但凡有一絲后悔,便會猶如跗骨之蛆,叫他肝腸寸斷。
因此,當靈帝看向面前的少女時,仍舊面色冰冷,聲音森然:“難怪本尊遍尋你不得,原來早被抽走半縷魂息。”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卻是完完整整的長蔭族人,帶著她的傳承,和大祭司封印的記憶。
湛云葳額間銀白印記漸漸顯現,眸光清冷,她冰冷道:“罪人梵琰,跪下伏誅。”
梵琰無力跪在她身前時,想到很久很久之前那一晚,亦是這樣的局面。
那時候綾汐就要殺他,只不過父親保住了自己,族人護住了自己。
三千年過去,他沒有飛升,他早就一無所有了。
梵琰看著她,嘴角帶著陰毒的笑意。
“你以為你吸納的,是主生的神血?我死了,你也得陪葬。”
湛云葳的神色卻無波無瀾,她解開魂息,就看見了大祭司留給自己的真相。她知道這意味這什么,她以御靈師之軀,扭轉乾坤,吸納了主殺的神血。
轉為創世之力,反哺腳下的土地。這神血能滅盡天下邪氣,梵琰尚且不敢吸納,她一人之軀,如何能承受得住?
然而,湛云葳回眸,在她身后,無數的人得救,包括她的越大人,透明的手指漸漸恢復了原樣。
本就是夏日,陽光出來,無數的花草也開始生根發芽。
她眼里的冰冷消失,帶上笑意。
這就很好,她在意的人都好好活著,越大人也能回家了。
護百姓,護夫君,本來就是她的責任。
湛云葳轉身,無數銀白星芒從指尖溢出,擊向靈帝,暗金色的靈魂再掙扎不得,消散在了塵世。
湛云葳唇角亦流出血來。
在她身后,無數銀線,涌向越之恒,將許多還剩的生機帶給他,他終于能夠長長久久地活著了。
越之恒已經發現了不對勁,他顫聲道:“湛云葳,你回頭看看我。”
她并沒有回頭,眼前是大好山川,燦燦烈陽。
這不是她的三界,是天下人的三界。
然后身后那人,是屬于她一個人的道侶。她胸口越來越痛,卻還記得不能回頭。
她沒有讓他看見自己的狀態,越之恒已經害怕到不再叫她湛小姐了,若讓他看見,神血在和她的身體一點點消散,他該多傷心。
可湛云葳倒下的時候,身后那人,就算沒了力氣,也一點點爬到了她的身邊。
她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
眼前都變得模糊,湛云葳感覺有什么滴落在自己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