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老爺子問到越無咎淬器韌性靈材,越無咎答不上來。
老爺子頭也沒回:“阿恒,你說。”
越之恒站在門口,頓了頓開口:“倒海璃、蠱水、冰蠶毒、金烏羽、太乙砂。”
“不錯。”老爺子聲音不辯喜怒,又對越無咎道,“身為越氏子孫,不可連刻在骨子里的東西都忘,記住了?”
越無咎滿頭虛汗,點了點頭。
越之恒抬眸,一言不發。
見越之恒回來,仆從將晚膳陸陸續續端上來,老爺子對越之恒說:“來坐。”
桌上只余最上方一個空位,那是家主的位子。越無咎茫然了一下午,這時候忍不住看了眼大堂兄。
要是他遇到這種事,恐怕早就誠惶誠恐。
越之恒看向老爺子:“您當居首席。”
“你如今才是家主。”
越之恒沉默片刻,在那位子上坐下了。啞女不明所以,卻也感覺到了不對勁,揪緊衣角,坐t立不安。
好在老爺子并未在飯桌上發難,嚴格說起來,這是越之恒上位以來,第一次和越家吃“團圓飯”。
飯后,待到仆從撤走,老爺子才進入正題。
“阿恒,你也看看你二嬸這些日子覓的姑娘。”
仆從將冊子遞到越之恒手中,他翻了幾頁,回道:“都不錯。”
越老爺子說:“哪個最好。”
越之恒不語。
“不清楚就再看仔細些。”越老爺子閉了閉眼,“看上誰,讓你二嬸也去為你提親。”
啞女抖了抖,忍不住看向阿弟。
二夫人這時候回過味來,若有所思。
越之恒放下冊子:“我成過婚了。”
老爺子睜開眼,道:“都出去。”
其余所有人陸陸續續離開廳堂,最后只剩下越之恒和越老爺子。
老爺子說:“六年前,你于風雪中關押當街辱罵你的葛先生,第二日他舉著‘麒麟子’之匾,喋血于長街。世人皆說你心狠手辣,可唯獨這件事,卻與你無關。”
“你沒殺他,卻心知肚明他為你而死。葛先生死后,靈帝才對你生出幾分信任。因大義,他用他的命,為你鋪路,自愿割舌游街。”
“這么多年,你一直做得很好,老夫亦退居器閣,再不過問。越之恒,湛家那小丫頭確然貌美,你也早到了娶妻慕艾之年,若你只是愛她美色,我雖斥你膚淺,卻知你分寸,不至于干涉。總歸如今橋歸橋路歸路,她也已離開。”
老爺子看向他:“可你都做了什么,短短數月,你的長明燈,黯淡了兩次。你可還記得答應過我什么,還有分寸可言嗎?”
夜風起,院中高大的喬木紛紛落葉。
越之恒說:“我記得自己發過的誓,亦不會違背諾言,該做的我都會做。唯獨這件事,只要有她一分回應,我便會試試。”
“你有這個命與人長相守?”
越之恒驟然捏緊茶盞。
老爺子道:“靈域中人,壽數大多五百年,長命者,八百一千亦有之。可你不同,洗去邪氣,納化蓮紋,你本就頂多百年壽命。連同這幾月,殺東方既白上位,三度開蓮紋。再想想你之后要做的事,越之恒,若是敗了,今日月圓你所見之人,下場如何不必我說。”
越家所有人,連同越清落,只會陪他共赴黃泉。
越之恒盯著那漾開一圈又一圈的茶水,久久不語。
老爺子想到那個十六歲,跳進洗髓伐骨靈池的少年,嘆了口氣。
越無咎先前被抓走,在里面一個時辰,便仿佛要了命。而越之恒十六歲在里面,不聲不響待了足足二十七日。
何等可怕的心性,何等頑強的命數。
這么多年,想到他最初啟蒙的君子道,看著這孩子長大,守著他的長明燈,越老爺子對他并非沒有半分憐惜。
“你好好想想,就算不為你自己,亦為那女娃想想。御靈師在這亂世,本就不易。你若敗了,難不成要她也和越家一起死?”老爺子沉默半晌,說道,“你二嬸那里,我會去說,無咎和懷樂相看之事再等幾年。”
烏云將至,自己衣衫尚有打濕的風險,何苦將旁人也拉來風雨之中。
老仆從院子走來,要推著老爺子回器閣。
落葉已在瑟瑟秋風中鋪就了厚厚一層,良久,老爺子才聽身后那人開口。
“當年你令奸佞之輩教導我,便知今日的我,并非仙門培養出來的裴玉京。”
老爺子頓住,回頭看他。
那玄衣銀紋袍的男子,在堂前顯得從容又輕狂。
“你這套在我這里行不通,我沒法保證將來如何,但我若成,她便是我道侶。我若不成,我是結界下的枯骨,她照舊是世間錦繡。”
越之恒對上老人的視線。
“護不住本心,談什么護眾生。”他抬眸,眸色冷靜,“此路迢迢,九死不悔。但若她還愿來,我必不惜萬里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