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是改變態度,他便順應著做些舉動罷。
魏妝聽得好不生疏呢。曾幾何時,只以為他謝左相高居仙嶺,寡絕人情,除了鋪謀運策,難能撬開嘴說半句軟話。豈料一朝隔世重來,竟刨出了他心底的那些秘辛,他原是有她的,十多年來滿心愛眷,從未消淡。
你說是不是叫人莫名別扭?她不想忽地示軟。
女人噘起飽滿的紅唇,佯作無心道:“近日忙碌,伺弄不了那些。謝府的廚子京都有名,郎君湊合著喝就挺好。”
……這言下之意莫非是等有空閑了,或會考慮下廚給他煲?
謝敬彥鳳眼微光波動:“隨夫人心意,不敢輕易勞駕。”嘴上這么說,卻眼看著他一勺勺把碗喝了個底朝天。
雖非她親手烹調,然那熟悉的配料,味道卻沁入了五感心腑,也品出一種重新開始的真實意味。男子薄唇吞咽,用膳間的行止雋雅清貴。
映竹端著盤子走在廊上,壓低聲羞喜道:“少夫人與三公子相敬如賓,感情真真好啊!我記得公子喝湯從不用香葉的,但少夫人給他端去,他竟視如珍饈地用下了。”
一個屋檐下十多年,竟然不知謝敬彥還有這般講究。魏妝出生筠州府,當地有煲湯入香料的習慣,前世每每把湯端去,謝敬彥眉眼都不皺一下就動勺。甚至有一次,她棄掉一碗褒了太咸的,他都能拿去喝了。
若不愛一個人,何能咽得下自己本不喜好的滋味呢?魏妝現在有點信了他所說,從初初見到她起,便將她放進心里的話。
難怪剛才一看到湯,就以為是她做的。
她臉頰發了燙,忙摁住心底那道軟和,只作隨口答上一句:“人都說相敬如賓,你對我客氣,我亦回你謙敬,便是夫妻好合了。在我看來,真正的感情好,應是相處得忘了有‘客氣’一詞,那才是自然自在。便我與三郎,他無趣、清冷,高崇在上,你們旁人瞧著覺得感情是好的,實非十全十美。但一對夫妻,倘能做到相互客套,也已經難得差不多了。”
映竹尚未說親,她家中寒酸,自進了謝侯府當差,才過得有衣有食,并不想出府去嫁人。聽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隔著鏤刻的窗扇,謝敬彥耳力敏銳,那字句低語便飄進了他心里。無趣,清冷,高崇在上……他都已經對她那般剖心掏肺的姿態了,還能怎么高崇在上?
大凡世俗婚姻,莫不夫為妻綱,互主內外。他堂堂一族宗主,倘若再屈尊些,何以威嚴以示后代,未免忒沒風骨。
男子絕俊面容沉冷,眉似涂漆,幾分無語掠過。
到底何為自然自在。他去做到便是!
天朗氣清,沈嬤啟程出發了,禮物碼了三個大箱子,厚沉得頗有分量。
先前進京的路上,本來沈嬤還怕沒有底氣。畢竟謝侯府官運步步高升,謝三公子更加鳳表龍姿,氣宇風華,而魏家卻沒落了。誰曾想到啊,自個小姐竟是這般的福氣。近日京城里鴿姐兒的表現,隨便揀起哪件來說說,那都是極有體面的啊。
只是要百般地囑咐小姐,定要體貼周到好夫君,才能早日抱上小崽兒。
沈嬤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魏妝安排好這些瑣碎,便要抓緊把鋪面敲定下來。
她看中了兩個地方,一處在西內城的豐樂坊,靠近大鴻臚褚家的坊巷,距離謝府稍遠一些。一處則與悅悠堂一樣,都在東內城的永昌坊,往返謝府卻是較近。
她做了十多年的高門貴婦,熟知京都官眷們的喜好,定位的便是這些圈子,地點自然也須便利。
前一處豐樂坊的,宅院稍小,要價四千三百兩,但還需要在裝修上花費改動。
后一處永昌坊的卻略顯過大,且要價在五千二百兩。介紹莊宅買賣的牙人說,還可與宅主砍掉二百,可若魏妝拿五千兩出去,手頭就所剩無幾了。
看完兩處房子,她正在心中猶豫徘徊,決定回府去再權衡一晚。忽地路過前方街巷,卻看到烏千舟的悅悠堂門前,掛出了一面“此宅轉讓,誠心者面談”的牌子。
魏妝詫異,仔細想想似乎又合理,她前世見到的乃是軒怡居士的萃薇園,可見烏千舟在此時期便把悅悠堂盤出去了。
魏妝與謝瑩頭一回進悅悠堂時,就對這里甚感興趣,如今成婚了,就更加覺得合適。
一則地點離哪兒都近,官貴人家或寄養或采買花卉皆來往便利;二則面積大小也滿意,除了供花仆住的屋子,還有兩間主廂房。便是日后與謝敬彥相看兩厭,她搬出來也能住得悠然。
當下面露驚喜,便要進去問問清楚。
卻驀然轉頭間,瞥見拐角一個不甚起眼的醫鋪診堂里,走出來一道倜儻雋朗的熟悉身影。穿一襲鍺色刺繡云紋袍,手上提著兩包不同形狀的藥劑。
竟然會是謝瑩的未婚夫婿奚四郎。
只見一名頭發斑白的老大夫追出來,語氣不放心地說道:“公子用此藥,記得前后方子的順序莫用錯了!前一包主落,后一包主固,須得前一包用妥帖了,才將后一包用來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