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總總皆為誤會。
在他印象里的魏妝心機繁復,擅長謀算鉆營,更擅不擇手段、涼情寡絕。而能力就更不用說了,她打理中饋四清六活、井然有序,連祖母都挑不出甚錯處。她該是個心夠狠,也夠有能耐有手段的婦人。
怎能料到聰明反被聰明誤,竟將個惡婢留在身邊輕信,弄得性命不保。
婚后十三載,男人良工苦心地專注朝局,唯恐一步行差便將謝府拖入刀山火海。本是為護全她母子無虞,卻沒想到,一處后宅卻藏污納垢,容了這些不堪。
謝敬彥痛心自責,為著對魏妝的誤會,也為著自己的識人不清、引狼入室。
他親自揚鞭百十,剜了賤婢與毒婦口舌,丟去死牢生不如死。又查清那場舉國震驚的科考舞弊,了斷咎由自取的陶邴鈞。
這一年里,他沉浸在對魏妝的思眷中,反反復復。連她的寢屋都保持原樣,只因生怕哪里動了,她的氣息便隨著年月而消散。
可又有何用,她已經故去,甚至兩人連把話說清楚的機會都不能夠。
昨日忙完朝政,輔導完謝睿功課,謝敬彥看著臺架上的一枚火鳳玉璧,卻又憶起了魏妝。
昔年成親的誓詞猶記于心,“執此合璧,結發夫妻,穀異室,死同穴,永不辜負……”
在魏妝撒手離開的那日,火鳳玉璧竟隱隱裂開來細縫,女人殷紅的血滲進了玉隙里,謝敬彥一直沒忍心滌去。他忽而沉沉睡著,仿佛過去許久,一睜眼竟卻攬著她倒在了街中央。
額上的擦傷是真切的,他竟重回到初見未娶前!
謝敬彥向來俊美清絕,但未將容貌當做一回事。并非不知旁人對他的追崇,只謝氏肩負重責,他的心思不在兒女情長上。
再度年輕十余歲的感覺,對他來說并無多大差異。總不過是伏案到夜半,不會因習慣了湯羹犒勞,而思想女人的廚藝與按揉肩脊。
他盯了眼桌面疊得整齊的六張手帕,還有小廝送來的兩盒擦傷藥,露出蕭冷的笑弧。
前世手帕是魏妝交給自己的,為了高嫁,少女眼中盈滿羞慕,喚他一聲“彥哥哥”,使他沉凜的心底抓撓。只謝敬彥中了飴淳公主下的媚-藥,看不得她的嬌嫵惹艷,所以大步拂袖離開。
這一世,卻是那個貪昧阿諛的婆婦私下巴結,而魏妝卻坦誠,只是用他來做備胎。
謝敬彥將膏藥拂去了筐里。
男子沏茶慢品,回顧了一番這個時期的朝局。而后撥開長案下的一塊地磚,取出一枚極小的鑰匙,打開了書柜中的暗屜。
內里是一道明黃的卷軸,乃熙德帝留下的親筆傳位遺詔。當年謝太傅臨終前曾屏退旁人,鄭重地交到謝敬彥手中的。
今上淳景帝,乃先帝仁宣帝之子。而仁宣帝與慶王高迥的父王高勉,皆為熙德帝的兒子。
前世熙德帝駕崩后,朝中有傳說皇位本該是傳給高勉的,但高勉禪讓給了仁宣帝。
然而事實卻是,高勉試圖假造遺詔篡位,被仁宣帝及時制止了一場動亂。仁宣帝自幼生母早逝,受照拂于高勉母妃的膝下,情同一母所生。
仁宣帝不想要高勉的性命,因念及風聲若放出去,恐難能保高勉周全,遂便藏起了先皇留給自己的傳位遺詔。仁宣帝對外放話,是高勉讓位給了自己,保全了高勉一王府安定。
朝中自此便一直隱隱相傳,說皇位本該是高勉的,仁宣帝占著軍功,而搶走了皇兄的帝位。
后來高勉之子慶王高迥,在邊疆那場大戰中被箭射傷而死,人們便猜測是淳景帝為了鞏固皇位,及搶走慶王的未婚妻,而存心射出的暗箭。
慶王高迥擅征戰,手下有一只騎兵營,自此便失蹤了,再也不見回中原。
可是卻要問了,仁宣帝若有心取高勉一脈的性命,早就可以“篡位謀反”而名正言順地除之,何必留給兒子淳景帝去處置?
等到焦皇后生下了太子高紀,高紀便一直困擾于是否慶王遺腹子的蜚語之中。
謝敬彥從太傅手里接過這份遺詔起,就開始命人打聽那支騎兵營的軌跡了。
前世查了幾年后,才確認那只騎兵營已化為游散于北契的部落,時常自發與厥國的跖揭單于挑釁。
謝敬彥本欲將這支隊伍找回,以求證當年一事。然而綏太后的勢力也在暗中周旋,致使那一支散部陣亡于一場莫名的游擊中。
太子的身份便不得為證。
既能再活一次,謝敬彥倒不必迂回,可直接照著后來尋出的線索,去找他們的蹤跡。
昔年仁宣帝感念高勉母妃的撫養,始終不允許拿出遺詔為自己正名。如今要說服朝臣們相信太子的出身,那就只能去求證,淳景帝并未射出暗箭這個環節了。
他想了想,將卷軸擱進了暗屜中。夜已漸深,便起身回臥房去睡覺。
臥房……已經多年未容他就寢的某婦人禁地。
第40章
這時的書房還不在后來的位置。前世是在成親后, 謝敬彥才將書房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