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沁婉便跟著拂裙站起來:“蔡姐姐說得卻也并非絕對。在沁婉看來,人的排面還是很重要的,臺階不同,看見的風景也各異。譬如趕車割稻子的,即便說出多有道理的話,拿到朝堂上也未見得多么大氣,裱不成經典,掛不得高墻。”
暗示魏妝的出身,筠州府軍屯之地,糙兵莽將來來去去,可不就是趕車拉馬、割稻運餉的嗎。嫁入高門,也撐不住那高爵名門的臺面。
卻聽得飴淳公主不痛快了,飴淳出自民間,非皇室嫡系,平素最忌諱這般言詞。
她便顴骨聳起,挑眉不悅道:“喲呵,臺階用來做什么的?不就是用來往上爬?有人往上爬,也有人往下滾。那么今日陶姑娘你,憑著一張謝大人、你‘彥哥哥’的字條入園,卻是將自己比作割稻子的,還是趕牛車的?”
飴淳公主最愛給人穿小鞋,陶賤人哪壺不開提哪壺。
魏妝抿了抿唇,頗覺有趣極了。正愁不想當擋箭牌,有人自愿接了牌子過去,當然拱手相送。
果然呀,退出局來看戲的感覺,另有一番風味。
她不由得瞥了眼謝敬彥,沒想到男人這時也看了過來。她眉梢嫣然,隱匿揶揄。兩鋒相對,他稍地噙唇,玉顏雅卓,卻是有些執著的動容。
魏妝雖然對此陌生,但并非沒見過他這般眼神。謝三柔情的時候,清執修朗,鳳眼幽遂,行止間頗為使人心顫。
要么夫妻十三載,她怕也沒法兒始終長情,還不就是被他那間或的溫柔給沉醉了。
不過二十歲的他,比起之后良賈深藏、深淵難測的謝左相,確是生澀可口許多。
這怕是心疼白月光被奚落了吧……當著被他厭倦的未婚妻之面,有損矜貴。
她戲謔移開視線,繼續看戲。
殊不知,謝敬彥臨時添加十幾個人上課,實乃用心良苦。
那日,他因一夜困于醋意擁堵的夢中,忽然見到陶沁婉的般般相似,甚為驚訝,便想給自己多一個識別的機會。
后來增補這些名額,卻為了淡化陶侍郎之女的存在感,生怕被魏妝誤會。也可讓飴淳公主明白,他應邀課講并非沖著她去,而是另有意義。
沒想到,魏妝的態度卻更淡漠了。女子恣傲冷薄,擾了他心弦亂絮。
謝敬彥想起沈嬤的話——鴿姐兒喜歡金魚,不料養死了幾只,便寧愿送給別人、棄之不養。
對他這般,莫非比那金魚還不如了?至少她的手帕和首飾上,還能時常見到一兩條魚形。
然而知她是嬌怯藏縮的脾性,他便總須得讓她明白。既是祖父諄諄叮囑,他定會成全心意,足她優渥,專于她情,旁無二心!
雕刻莊肅的紫檀木桌案旁,謝敬彥插了句話道:“當日在翟老尚書府,陶小姐求請名額,也讓本官多了個想法。不如擴大課講范圍,更有益于宣講女子榮德,遂便增加了人次。此事已得御前應允,確無異議。”
他解釋給魏女聽。魏妝卻無心講臺之上,只看好戲接著開場了。
陶沁婉以為謝大人在幫忙開脫,連忙感激道:“多謝彥哥哥……回稟公主,沁婉卻非此意。只是思及‘以德配位’,人當盡其才,在屬于她的位置做適合的事。對了,今日所加的名額,好像也不止我一個,適才那位入京賀壽的魏妹妹,不如也來說說見解吧。”
沒想到話出口竟得罪了公主,陶沁婉說著,便把目光投向了第三排靠墻邊,想讓魏小姐接過飴淳的刀茬子。
呵,竟然敢點名魏妝。
黑透的牡丹可染不白,魏妝不好惹。
前世她到底把人心想得簡單,雖實在厭惡那陶沁婉,仍念著幾分可憐。沒想到,今生這就想打壓自己……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就別怪她不留情面了。
魏妝便站起來,看向主位的娘娘們:“臣女拙見,微言大義之中,亦有一意,即‘視微而能見本體’。在朝堂上,無論官吏大小都盡其職,一個微小的諫言,可能有大用處。在民間,百姓之間的日常言談,可看出一個國家的利民愛民之舉,是為甄鑒的鏡子。一座府邸,不論家主或府奴,言行皆可反映門風。而這‘微言大義’,還有個叫法,叫作‘微言大誼’,誼即交情。在人與人的交往言語中,也能投射出彼此之間的厚薄之誼。”
短短一段,又把鋒芒更甚地拋了回去。所謂以言鑒誼,分明暗指陶沁婉沒把飴淳公主放在眼里。飴淳那般咄咄,豈能聽不明白。
魏妝說完斂起話音,頷首謙恭一禮。
她生得媚柔婀娜,若隱去眼底的冷薄,便是云鬟霧鬢、玉骨冰肌,嬌矜惹人動容,不禁把眾人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
但見一襲煙白梔子花底裙,站在那美得稀罕,規矩亦格外標致,比之內廷的宮儀嬤嬤都要到位。
從未見過的外州府之女,何來如此姝絕。欷吁贊允聲竊竊響起來。
魏妝夷然自若,心里曉得這番說辭,原是沾了謝三郎的便宜。
前世他對兒子學業重視,不時把謝睿叫回院里。父子在書房講經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