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皇子的生母,淑妃余氏,于六月十七病逝。因淑妃生前崇道,皇帝特令下葬前于太平觀停靈叁日,觀中道士需誦經不輟。
掌觀送別前來傳話的內官,特意向蘇清方交代:這幾日若是無事,最好不要去前殿。
蘇清方頷首應好,望著已經被布置得慘白的老君殿,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悵然。
叁個月前的千秋宴上,蘇清方遠遠見過淑妃一眼,雖不真切,也知是個叁十不到的年輕女子,不想再見已是棺槨白骨。果真世事無常,生死難料。
為籌辦淑妃的法事,太平觀中的女冠分成了叁批,交替值守,日夜不停地焚香念經。
但這其中不包括妙善。因為妙善的戒牒不在太平觀,嚴格來講不算太平觀的坤道,更像寄居。所以太平觀中的一概事宜,妙善都可以不參加。
叁清鈴叮當,往生咒悠長,綿綿不絕于耳。
說來也怪,明明是祝頌的經文,聽來卻覺得厭躁,蘇清方一點抄經的心思也沒有,也睡不著。
她獨自靠坐在窗邊,透過荷花池,遠遠望著燈火通明的道場,想起了叁年前父親的法事。
也是這樣鬧哄哄。
可能因為天底下的喪禮法事,無論南北,都大同小異吧。
蘇清方想著,正欲就寢,忽聞得一陣細碎的泣聲,隱在喧嚷的經文誦讀中,不甚明晰。
蘇清方奇怪,尋著聲音找去,竟在荷花池邊的臺階上,發現一個蹲縮著的小孩兒,正在啜泣。
“你是誰家的孩子,怎么在這里哭?”蘇清方關心問,步下臺階,提燈一照,映出男孩緋紅的眼眶,也不過五六歲,心中一揪。
似是因為被發現,小男孩兒飛速抹掉眼角的眼淚,可根本止不住,淚珠這邊擦完那邊滾,眨眼就濕了衣袖,口中還在逞強:“我沒哭……母妃說……母妃說男子漢不可以哭的……”
真的是十二皇子李昕,一個人躲在這里垂淚。
蘇清方蹲下身子,和他坐到同一級臺階上,放下燈,扯出絹子給他,安慰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男子漢也可以哭。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弟弟就一直在哭。”
蘇邕突發心疾去世時,潤平還只有十叁歲,母親也病弱,蘇清方倒成了最沒淚的那個。蘇鴻文還借機指責她冷心冷肺。
縮坐的李昕聽了,突然情緒失控般大聲嚎了起來,又或者終于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母妃……母妃歿了……我好怕……”
蘇清方輕輕拍著李昕的背,“別怕。死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守護我們的。”
“真的……真的嗎?”李昕哽咽問。
“真的呀。你聽過牛郎織女的故事嗎?他們就變成了星星。”
“可天上……那么多星星,哪一顆……哪一顆是我母妃呢?”
蘇清方想了想,說:“要很厲害的占星師,才可以認出每個星星的歸屬。”
“那你認出你父親的了嗎?”
蘇清方搖頭,“沒有,但我知道他在天上。你母妃也會在天上,保護你。”
“嗯。”李昕靠向蘇清方,有一下沒一下抽泣著。
蘇清方摸了摸他的頭,像安慰當年的潤平一樣:“別害怕……會沒事的……”
聲音輕柔得像箜篌,匯著風動葉動,縈繞夜空,余聲漸遠。
“嗯……”李昕應著,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靜。
蘇清方低頭。
李昕伏在她手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合上了眼。
淑妃的叁日法事散場,一切又回歸平常,該撞鐘的撞鐘,該修行的修行,轉眼已是八月。
蘇清方整日無所事事,早忘了具體年歲。
潤平每隔幾天會上山來看她,帶一堆吃的、用的,生怕她過得不好。蘇清方勸他們不要這樣擔心,讓掌觀看到還以為自己招待不周,而且夏天也放不住。潤平這才收斂些。
這天,潤平又來了,提著一籠一籠點心。
蘇清方無奈問:“你怎么又帶這么多東西?”
蘇潤平提醒道:“姐,今天是中秋節啊!就算你不吃,歲寒也要吃啊。”
歲寒不悅埋怨:“潤平公子怎么說得我像個饞鬼?”
“那你要不要吃?”蘇潤平問。
“我吃。”歲寒毫不猶豫回答。
說著,兩人就開始分餅吃,你一塊我一塊。
蘇清方失笑搖頭。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她是真忘了。明明前幾天還和妙善感慨桂花開了。
一旁的蘇潤平給蘇清方也拈了一塊面餅,惆悵問:“姐,你這修行什么時候算個頭啊?”
衛源給的理由是抄經祈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處罰——中秋都不讓回府團聚。
蘇清方不以為意道:“誰知道呢。說不定太子把我忘了,我就終老于此了。”
連出家都不用了。
蘇潤平疑問:“這事和太子又有什么關系?”
“你別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