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落地生根,她遲早會適應。
……
駱一鳴火急火燎趕到醫院時,霍述已經恢復了鎮定。
至少他表面上,已經恢復了鎮定。
他靠在病床的枕頭上,眼睫半垂,烏黑的額發盡數散落在額前,纏著繃帶的手扶穩平板電腦,正一幀幀劃看那些黢黑的火災現場照片。
他霜白的臉頰上有兩道極細的擦傷,敞開的襯衣領下,隱隱露出左肩的繃帶,應該都是昨晚沖入火場時被高溫爆破的玻璃渣所誤傷——雖然被人及時抱住攔下,但那會兒的霍述就跟瘋了似的,誰攔揍誰,十幾個人掛了彩,他指骨上的破皮損傷就是這么來的。
駱一鳴直到現在還有些后怕,這種失智作死的行徑實在不像是霍述的風格。
作為旁觀者,他竟然有些看不懂,在這場不對等的感情游戲中,林知言與霍述究竟誰更可憐。
“哥……”
駱一鳴貼著墻根站,視線落在他右腕處的一圈紅痕,一時不知從哪里開口。
“別看了,昨晚場面有些失控,他們怕鬧出人命,用束縛帶綁了我的腕子?!?
霍述云淡風輕地抬了抬手,隨即嗤笑,“你站那么遠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駱一鳴見他能說能笑,和正常人無異,心里那種怪異感更甚,膽戰心驚地挨著陪護床的邊緣坐下,問:“述哥,你沒事吧?要是心里難受,可千萬別憋著啊?!?
“我為什么要難受?”
霍述平靜抬眼,將手里的ipad屏幕反過來對著駱一鳴。燒得焦黑的現場畫面,令人打心底里泛起不適之感,毛骨悚然。
霍述卻在笑,輕聲說:“她不在里面?!?
“什么?”
“林知言不在家里,消防員搜遍了房子的每一處角落,都沒有找到她的身影。我就知道,她們騙我?!?
“……有沒有可能,她被那伙歹人帶走了?”
對上霍述驟然刺來的視線,駱一鳴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沒事刺激他干嘛!
“我這張爛嘴,就隨口一說。那歹徒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沒理由再綁你屋里的人……”
駱一鳴小心翼翼地轉移話題,“哥,你的那些機密真的被他們竊走了?京城那邊估計很快會有動作,你要不要想想怎么反擊?”
霍述面色霜白,說:“他們偷走的那份是假的。一旦霍釗開啟,預設的程序會直接跟蹤反侵對方的數據?!?
駱一鳴一凜,想起了華爾街金融史上鼎鼎有名的“地獄45分鐘”。
一個程序的小失誤,導致這家公司在45分鐘內虧損45億美元,直接從紐約最大的股票交易商變成了一家破產企業。
雖然國內的市場監管很給力,霍述布下的局對霍釗的影響,不會如“地獄45分鐘”那么致命,但也足夠他脫一層皮。
遑論這份帶病毒的機密數據是霍釗派人偷走的,來路不正,霍釗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但同時也意味著:霍釗的目的沒達成,林知言的確可能遭遇更大的危險。
別一語成讖了啊,駱一鳴暗罵自己烏鴉嘴,在霍述冰冷的低氣壓中如坐針氈。
周徑就在此時叩門進來,手里拿著一大疊資料。
“霍先生,技術人員將三樓林小姐幸存的東西都整理出來了,請您過目?!?
大概是心有余悸,他的口吻帶著明顯的小心翼翼。
霍述立刻接過那一疊資料,自顧自翻閱起來,薄唇緊抿,目光掃視得飛快。
三樓受災面積最小,除了墻面被熏黑之外,大部分東西都還幸存著,包括那件燙了無數個小洞的綠色晚宴裙,以及桌面上落滿煙灰的“綠野仙蹤”和銀行卡。
霍述不自覺抬起纏滿繃帶的手指,似是要撫去照片上面厚重的黑灰。
“就這些?”他沉沉問。
“技術人員在現場清理出來的,就只有這些?!?
周徑謹慎道,“您是不是想起什么遺漏之處?”
“身份證呢?”
“……???”
“林知言的重要證件呢?”
“這個,技術人員列舉的物件單里確實沒有證件……”
周徑推了推眼睛,立刻說,“我再讓他們去找?!?
霍述卻笑了起來。
先是很輕的一聲,繼而抬掌扶額,越笑越放肆,笑得眼角發紅、不住咳喘,連同雙肩都在微微顫抖。
駱一鳴驚惶地起身,和周徑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四個字:他瘋了嗎?
好在霍述沒瘋多久就安靜下來。
他緩過肺腑的刺痛,手掌順勢插入額發中朝后一捋,露出英挺飽滿的額頭,輕聲說:“你們見過哪個被綁架的人,有時間帶走所有證件?”
駱一鳴一愣,很快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林知言她還……”
“一個大活人不可能憑空消失,除非有人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