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紅著眼,說:步瞻,你不要逼我。
不要逼我。
你不要逼我。
步瞻,你不要逼死我。
男人的手一松,忽然往后退了半步。
姜泠顯然也未料到對方會松手,不可置信地朝放眼望去。這一襲淅淅瀝瀝的雨簾,徹底淋濕了步瞻身上的雪衣。他的發尾濡濕,緊緊貼在后背,面上忽然閃過一寸慌亂的情緒。
她揉了揉手腕。
這道情緒來得很莫名,卻十分來勢洶洶。
下一刻,步瞻反應過來適才那道情緒,是害怕。
他在慌張,在害怕,害怕她不跟自己走,更害怕自己會再度逼死她。
他面前是七零八落的碎鏡,和藏春宮的熊熊烈火。
碎片、腕上劃痕、燃燒的宮殿、枯萎的桃花
步瞻不知道,究竟哪個才是真的。他忽然頭疼得十分厲害,天旋地轉之間,他的眼前兀地一黑,正執著傘柄的手亦是一抖。
雨傘險些從手中滑落。
他緊攥著傘柄,回過神思。身前之人已拾起地上的面紗。姜泠將濕透了的面紗疊起來,繼而抖了抖傘面上的水珠。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她并未看他一眼。
女子冷漠地撐著傘,不管他發作的頭疾,更不管他忽然探出的右手。
她就像是從來都不認識他一般。
整理好衣裳,撐穩了傘,攥緊了手中的醒酒藥。
風雨飄搖。
江南的風很是濕潤,空氣中時常也彌漫著清新的水氣。自女子身上傳來熟悉的味道,卻又在轉瞬之際,不知飄散到何處去了。
空留一道清淡的旃檀香。
步瞻的右手頓在半空中,直到整片袖子被雨水淋透,才慢慢緩回神。
他沒有回京都。
而是命人在青衣巷的巷子口租了一間客棧。
他選了最高的一層,窗戶恰好正對著琳瑯居,只要他一推開窗,便能看見琳瑯居外的情形。
談釗也租了間房,就住在他隔壁。
主上,您真要陪著娘娘在江南住下來?
他已是天子,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的隨便一句話都是皇命,任何人都不能違抗。
他明明可以直接命人將她帶走,或是稍微使些手段,就能將她逼回京都。
窗牖未闔,廊檐上還積著些水。步瞻立于窗前,安靜地看著這積水一滴滴落下。聽了談釗的話,男人面色微動,只垂下眼。
談釗道:前朝政務緊急,主上,我們應當盡快歸京。
見只他瞧著琳瑯居的方向,不語。談釗頓了頓聲,又道:
不若主上先歸京,屬下守在這里,屆時再使些法子,將娘娘帶回京都。
軟磨硬泡。
或是,強制帶走。
再不濟,也可以她身邊之人為威脅,迫使她離開青衣巷、回到京城。
日影微斜,天際翻了一片紅云。緋色的霞光籠了一整片天,薄薄的光影襯得他面色愈發白皙。
步瞻一身清淡,右手抬了抬窗,再度朝那一方向睨去。
琳瑯居今日仍未開門。
見主上這般,談釗更是憂心忡忡。他又開口說了一大堆,始終希望主上立馬返回京都,可不等他說完,身前之人徑直轉過身,對方像是根本未聽他的話,命他去買一床柔軟些的新被褥。
談釗沒法兒,只好領命而去。
他派了下人,將整間屋子收拾得煥然一新、舒服至極。
一切收拾妥當,談釗再上前:主上,要不卑職今天晚上偷偷溜進去,把娘娘給您綁回來。
步瞻冷幽幽掃了他一眼。
談釗立馬正色,可京都那邊
步瞻直接打斷他:再等等。
談釗微愣。
他從未料到,一向強勢的、雷厲風行的主上,為了一個女人,竟變得優柔寡斷起來。
他明明是天子。
明明可以直接將娘娘帶回宮。
談釗眼瞧著,主上微側過頭,看了眼床上的被褥。夜幕漸落,城門已關,主上始終未曾有過半分離去的意思。
他坐回桌案邊,倒了一杯茶,攥著杯身冷聲道:
朕是不信,她真能一直待在這里。
真的能一直與那個酸秀才待在一起。
她是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自幼習慣了下人伺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怎得真能為了這幾枚銅錢以笑示人。
更何況,她自幼接觸的,都是非富即貴的公子哥,各個乃人中龍鳳,非尋常人可以媲之一二。
步瞻躺在床上,睜眼閉眼,滿腦子竟是那個身上有魚腥味的窮酸秀才。
對方抱著那一簍筐的魚,朝他彎腰賠笑,一口一個官老爺喊得小心翼翼。
興許是被曬的,那人的皮膚有些黑,身上穿著粗布麻衣,真是那兒哪兒都上不了什么臺面。
想著想著,他的頭又有些痛,不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