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煜向來都不喜歡除歲宴。
他并不是不喜歡春節,只是單純不想與那個人面獸心的父親打照面。故此每年大年三十,他都是與卞玉在青行宮守歲。今年是步瞻登基的第三年,宮宴也辦得十分熱鬧,聽著從宴席那頭傳來的歡歌笑舞之聲,太子垂下眼睫,不動聲色地夾起一個餃子。
步煜不喜鋪張,青行宮的除歲宴也辦得比較簡單。
他簡單吃了幾口,忽然覺得胸口處悶悶的、憋得十分難受,便放下碗筷,朝窗牖外眺望。見狀,戚卞玉也順著太子的目光望去,只見他所望的是藏春宮的方向,便知曉太子殿下這又是在思念母親。
周遭沉默少時,太子煜忽然站起身。
戚卞玉微驚: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我胸悶,卞玉,你陪我出去散散心。
小姑娘撐了一盞燈,伴著太子,順著甬道深處緩緩走去。
步煜性子清冷,平日散步時,也不喜歡有其余人陪侍左右,只叫上了卞玉。二人一路默默無言,只是走著走著,竟不知不覺走到了通往藏春宮的禁道,待太子反應過來時,已又另一人沖撞入他的目光。
那人從甬道另一側而來,身上穿著宮娥的衣裳,走得很急。
太子煜不禁厲聲呵斥:站住!
姜泠步子微微一頓,登時僵在原地。
只見一名男童冷著臉,自月下走來。他穿著錦衣玉帶,頭頂金冠,雖是年幼,卻頗有老成之氣。方才那一聲雖是嗓音稚嫩,但卻帶著幾分讓人不敢抗拒的威嚴。
月色里,小皇子目光中帶著審視,冷冰冰地打量著她。
你來這里做什么?
奴婢走錯路了。
自從那日殷綾兒耀武揚威地跑去藏春宮后,皇帝便下了令,通往藏春宮的甬道成了禁道,不允許外人隨意踏足。
這是禁道,步煜看著她,一字一字,擅闖禁道,當杖斃。
他雖年幼,言談卻十分清晰,甚至還頗有條理。他的目光里儼然是上位者之姿,讓姜泠有些恍惚。
她沒有聽煜兒的話,徑直抬眼,與他對視。
太子煜微微蹙眉,他不知對方為何要這般看自己,只覺那眼神中飽含了太多情愫,竟讓他也跟著一愣神。二人目光交觸的那一瞬間,步煜只覺得一顆心猝然一痛,一時連帶著呼吸亦停滯。
她的目光柔軟,溫和,還帶著一種莫名的哀色。
戚卞玉提著燈走過來,見太子面上異樣,忍不住問了聲。步煜回過神思,可心中酸楚亦未停止。他偏過頭,不再敢去看姜泠,只道:
罷了,你離開這里罷。今日是大年三十,孤不罰你。
姜泠攏了攏衣裳,朝太子一福身。
等等
她剛走出幾步,身后孩童忽然喚住她。姜泠回過頭去,只見對方的袖袍在風中搖擺著,看上去十分孤單可憐。
太子煜揚聲,稚氣的聲音隨著冷風傳來。
皇宮中有兩條禁道,一條通往藏春宮,另一條是青行宮旁邊的小山林,因為這條小道連通著通往宮外的護城河。你下次莫要再走錯了。
聞言,姜泠微微瞪圓了眼睛。
她顯然未曾料到煜兒會說出這種話,更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猜對對方的意思。連通宮外的護城河煜兒這是想要她
她沒有敢往下想,用余光掃了眼站在太子身側的女孩,收斂回神色,循著規矩低聲道:多謝太子殿下。
冷風漸近。
女子的身形卻愈行愈遠,漸漸消散在這寒風之中。
小皇子站在原地,凝望著那道身形呆愣良久,久到卞玉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他這才收回目光。卞玉不知他在想什么,卻能察覺到身側之人的情緒變得有幾分奇怪。太子沉吟片刻,忽爾道:
卞玉,她是我的母親嗎?
戚卞玉不可思議地抬眸。
您說什么?
沒什么。
步煜低垂下眼,我們回宮吃餃子罷。
甬道兩側都是干突突的樹,將風聲送得很急。姜泠踩著月光走在甬道里,心跳得亦是飛快。
方才煜兒身側有外人站著,她不敢與之相認,亦不敢徑直走回藏春宮。如今回想起來,她后知后覺到一陣酸楚。離煜兒遠了些,姜泠放緩了步子,撫著胸口,停在甬道一側輕微喘息。
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她的眼眶中陡然蓄了淚。整個眼眶紅紅的,水光在眼睛里面打轉。
在藏春宮里,她也時常能聽見煜兒的消息。
宮人們說,煜兒早慧,步瞻更是將他教得很好。不過五歲,他就十分懂事聽話。
他識大體,辨善惡,通詩書。
而且他不像他的父親,不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
想到這里,姜泠感到一陣欣慰。她扶了扶手邊的樹干,方欲往回折返,忽然聽到一聲:誰在那里?
這聲音十分熟悉。
是談釗。
姜泠趕忙捂住嘴巴,往后撤了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