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馬車穿過喧囂的鬧市。
輕風(fēng)掀開車簾,少女目光一凝,下一刻竟叫停了馬車。
哎,小姐您又要去哪兒?
姜泠穿好鞋襪,提著裙角忍痛走下去。
遒勁奔放的大字逸于牌匾之上,她一眼便識(shí)得,此乃季扶聲的手筆:
丹青樓。
季扶聲的字同他的畫作一般,放蕩到毫無章法。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不規(guī)矩,卻能讓人窺見其筆墨風(fēng)骨間疾風(fēng)知?jiǎng)挪莅愕捻g勁。
小姐!綠蕪慌張攔住她,您、您真的要進(jìn)去嗎,這里面都是男子
姜泠頓步,朝樓內(nèi)觀望一番,果然沒見到半個(gè)女子的身形。
誠然,丹青樓乃男子設(shè)立,平日里招待的幾乎也是男客,就連這里打雜之人,也盡是身強(qiáng)力壯的男人。
見她這樣一個(gè)姑娘家走進(jìn)來,不少人朝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詫異,質(zhì)疑甚至不乏有兩眼放光之人,輕浮地上下打量起她的容貌與身材來。
那些目光赤裸,甚至充斥著幾分與周遭氛圍格格不入的蔑視與欲望。就在姜泠欲打退堂鼓之時(shí),一側(cè)的店小廝滿面春風(fēng)地迎上前來。
他似乎沒有接待過女客,客氣地朝她躬了躬身,這位姑娘,您是想買字呢,還是看畫呢?
此言一出,周圍看客愈發(fā)多了。
站在男人堆里,姜泠感到幾分局促,壓低了聲音道:
我隨便看看。
誰知,對(duì)方竟沒有因?yàn)樗敲佣p視她,反倒十分熱情地將她迎至前堂。這里四處掛滿了字畫卷軸。姜泠抬起頭,一幅幅望過去,只見這些字畫筆法多變,風(fēng)格不一,鮮少有大家之筆,反倒是充滿了江湖之風(fēng)。
在最里側(cè),姜泠看到了季扶聲最新的畫作。
一如既往的別具一格,一如既往地在卷軸右下角,以水波為界,存有大量留白。
一側(cè)小廝笑道:姑娘真是好眼力,這是我們樓主的畫作。姑娘若是喜歡我們公子的畫,不妨跟我上二樓,二樓雅閣間全是他的書畫,姑娘可以好好品鑒一番。
姜泠雖心馳神往,但越往里走,周遭男子越多。
他們大多打扮考究,或執(zhí)小扇,或執(zhí)酒觴,說著些文縐縐的話語,錦衣玉帶,矜貴得不成樣子。
見她遲疑,對(duì)方言:我們丹青樓以文畫會(huì)友,樓主特意吩咐過了,詩文書畫本無性別之分,只要是感興趣之人,不論男女老少,一律奉為座上賓,所以姑娘無須拘束。
姜泠頓了頓,可我出來的著急,身上并未帶多少銀兩。
姑娘莫要誤會(huì),我們樓主的畫只送不賣。這幅畫,不知樓主又要贈(zèng)與哪位有緣人,店小廝道,再者,您若是想賺些銀子,亦可來丹青樓以文畫換錢銀
不等他說完,跟在身后一言不發(fā)的綠蕪驚異道:
以文畫換取錢銀?這樣豈不是很丟人。
非偷非搶,非奸非盜,有何丟人?前陣子,太傅府里的小公子還專門來我們丹青樓用抄書來換取銀票呢。
綠蕪:可我們小姐畢竟是個(gè)女子
姜泠扯住她。
所幸,對(duì)方只是看了姜泠身后的小丫頭一眼,并未再多說什么。
男人搖頭笑了笑,引著她步入雅閣間。濃郁厚重的墨香氣息撲面而來,比墨香更具有沖擊力的,是畫卷上鮮活恣肆的線條。
回到相府,已是黃昏。
在丹青樓逛了一下午,姜泠腳踝處疼痛更甚。她被綠蕪扶著邁過門檻,意外地看見立在院門外的談釗。
聽云閣的燈盞亮著,步瞻正坐在案前,漫不經(jīng)心地翻看著一卷書,似乎已等候她多時(shí)。
秋時(shí)的天黑得很快。
夜色似是一片薄霧,籠在他素凈的衣衫上。明月映衣,撒下一片清寒的光,聽見聲響,男人抬起眼睫。
姜泠趕忙走上前去。
步瞻烏眸瞑黑,眸光卻清平似水。
他明明并未開口說話,面上的神色甚至沒有半分變化,卻無端讓她感到壓迫。
姜泠忍住腳上的痛意,迎上男人目光,乖順地裊裊一福。
相爺。
步瞻將書反扣于桌案上,不咸不淡地嗯了聲。
他今日來時(shí),并未束發(fā)。如今又有書香作伴,倒襯得他十分斯文。
借著月色,姜泠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身前之人。
對(duì)方并沒有因她的晚歸而慍怒,面上寫滿了清淡與寡欲。見她出神,男人又伸了伸手,讓她如一只小貓兒般乖順地走到身前。
走進(jìn)些,姜泠才看清楚,他所讀的是一本治理官員的書。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皆有疏通之法。
姜泠微微一凜。
她一直知道步瞻的心思,卻未想到,他竟這般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似乎讀得累了,步瞻揉了揉太陽穴。他的濃睫纖長(zhǎng),慵懶地垂耷下來,遮住眼底的光。
對(duì)方向來話少,緘默不言時(shí),姜泠就只敢站在一側(cè),規(guī)矩地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