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未攔著,余光目送婢女繞過屏風,走至窗邊。
小丫頭躡手躡腳,將窗戶推開了一個口兒。
夜風倒灌進來。
腳步聲近了,又在門口頓住,須臾,隔壁傳來門響聲。
是相爺回來了嗎?
不是,是隔壁屋子的人。
姜泠垂下眼,淡淡地哦了聲。
她神色也很淡,被瑩白的月光籠著,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隔壁屋子里住著的,是個女子。
說這話時,綠蕪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主子的神情。只見對方也是一愣,緊接著低垂下眼睫。
她面容平靜,沒有再多問一句。
小姐,那女子與您年紀相仿,會不會是相爺養的妾室?
在大宣,男子須得先娶妻,后納妾,以表對正妻的尊重。妾室更不可與正室同住一間院子里,那些媵妾只能居于后院或外院,見了正妻更得畢恭畢敬,不能有半分唐突與造次。
綠蕪話音剛落,隔壁傳來尖銳的嬉笑聲。
不知是不是故意讓她們聽見,對方笑聲極大、極吵鬧。叮鈴桄榔的杯盞交錯聲,似乎在諷刺她新婚之夜獨守空房。
聽云閣主臥內一片死寂,只余朱漆八角薰籠里的香炭冒著些熱氣。余煙裊裊,沿著新娘子的裙擺攀延至她雙膝之上,再一寸寸漫她緘默不語的雙唇、安靜沉寂的眉梢
大半夜過去了。
隔壁終于消停下來。
床帳被煙霧熏得濕漉漉的,啪嗒一聲,紅燭燃盡最后一寸。
小姐,五更天了。
五更天了。
她等了步瞻一整夜。
003
按著規矩,新婦第二日要去給公婆敬茶。步瞻無父無母,也就免去了姜泠這一環。
但她卻沒有躲懶的機會,天剛蒙蒙亮,便有下人端著手盆、新衣入內,來替這位新夫人梳洗打扮。
聽云閣里,婢子魚貫而入。
為首的叫青菊,是步家的掌事仆婦,為人穩重,慣會察言觀色。
她一走進來,只見婚床整潔如新,新娘子的嫁衣亦是妥帖地穿在身上,便料想新夫人一整宿未合眼。于是其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兀自走上前,替夫人梳起頭來。
左右下人將東西放下后,也被青菊遣退了。
偌大的主臥,只剩下這一主兩仆三人。
青菊執著梳子,余光落在菱鏡上。她早就聽聞新夫人生得極美,方才進屋一瞧,她頓時感到一陣驚艷。
京城亂花迷人眼,她見過不少姿容出眾的女子,眼下是頭一次因為一個姑娘的容貌而失神。
只見其一襲紅衣,寶髻松松挽就。云鬢浸墨,珠釵鈿鈿,腮凝新荔,鼻膩鵝脂。目光再往下移,該纖細的地方纖細,該豐腴的地方,更是令人口干舌燥的豐腴。
青菊微低下頭,忍不住多瞧了兩眼,忽爾嗅到一道暗香。
那香氣是從少女脖頸間傳來的。
極淡的一縷香,不似脂粉那般黏膩,也不比山泉那般清冷。香氣幽緩,其間夾雜著些暖意,讓人只聞一下,竟覺得心情無比舒暢。
青菊梳著她的頭發,忍不住多問了句:夫人用的是什么香料子,好聞得很。
這可不是什么香料。
一側的綠蕪得意洋洋道:我們小姐天生麗質,生下來身上便自有暗香。
原來如此。
青菊笑言:夫人這香不僅好聞,似乎還有某些奇效。奴婢將才只聞了一下,便覺得心情舒暢,整個人輕松愉悅了不少。
對方言語里,明顯有對她這個新主子的恭維之意。
然,姜泠僅是輕輕抿了抿唇,一時間,又想起昨日的事來。
寂寥無人的空房,還有盈滿歡聲笑語的隔壁。
似乎瞧出了她的心事,青菊放下梳子,夫人可是在思慮相爺?夫人放心,相爺并非刻意冷落夫人,只是如今京城動蕩,相爺位高權重,自然也是公務繁重、一時間抽離不開身,昨日定然也是去忙公事去了。
這廂正說著,院子外恰巧傳來下人的議論聲。
你們聽說了嗎,昨天夜里咱們相爺帶人將盧家給抄了。不過一個晚上,盧家那是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收繳了不少銀子,死了好多人吶
盧家,可是先前一直與相爺在朝堂上作對的盧家?
不然呢,京城還有幾個盧家值得咱們相爺親自動手
難怪大婚之夜遲遲不見人,原來是去鏟除異黨了。
不過話說回來,昨夜可是相爺的大婚。新婚之夜,相爺全然不顧著新夫人,到現在連新房都沒踏進去半步。這不,剛抄完盧家,現下又進宮復命了。
唉,咱們這位新夫人,當真是可憐。
聽到后幾句話時,姜泠目光微頓。
澄澈的棱鏡,倒映出少女一張清麗無暇的臉。
見狀,青菊慌忙道:
這些碎嘴子,凈喜歡在背后嚼主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