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照鄰剛想到這里,就見馬匠師已從屋中重新走了出來,在手中提著個稍高一點的馬扎,擺在了他的面前。
和院子里原本就放著的兩個顯然是一套,
“鄉舍簡陋,屋里又沒什么落腳地,勞駕客人在外頭坐一坐了。”
但要說,簡陋倒也沒這么簡陋。
這間小院的地面被收拾得很干凈,在盧照鄰坐下的同時,他又見這位馬匠師從一旁拖拽過來了一個木疙瘩,好像只是轉眼的工夫,在他的面前就已經展開了一架桌案。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撥動了哪個位置,在盧照鄰的面前已顯露出了一個杯子。
桌案上的山水轉動,山泉流動,正將這杯中澆入了熱湯。
盧照鄰遲疑著伸手去抓,發覺升騰起來的霧氣并不是他的錯覺,而是真在下頭有個點起的炭火盆,將水給加熱過了。
他正愣神之間,馬匠師說道:“客人現在可以說說自己的來意了。”
雖然只是有水無茶,但放在鄉野之間已算是正兒八經的待客,更何況是這樣的一座茶桌。她說自己擅長于奇巧,真是一點也沒說錯。
盧照鄰越發確信自己并沒有來錯。
越是這等精巧非常的東西,越是需要對結構銜接和零件打磨把控巧妙。
“我是為……為太史局而來的。”
盧照鄰原本想直接說安定公主,又覺得以對方的消息門路,說不定都還不知道安定公主到底是什么人。
再說了,萬一招攬不成功,影響的是公主的名聲。
還不如直接說太史局!
李淳風總是有名聲在外的。他那三重渾天儀更是巧奪天工之物,對于等閑匠人必定有著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馬長曦顯然聽過這個名字,“太史局?”
“馬匠師可知道,太史局在海州建立了一個臨時做工之地,專為研制航海羅盤與旱羅盤所設,同時招募海州匠人在其中效力,為求盡快將所需物件制造完畢。”
盧照鄰這話說得其實也是事實,還越說越順了起來,“有匠人推舉馬匠師有真才實學,故而讓我前來一問。”
馬長曦沒忍住又打量了盧照鄰一番。
也不怪她有這樣的表現。
往日登門的客人大多是周遭相熟的木工,就算真是來找她做生意定制的,也大多因為她的年齡性別有些疑慮。
這才是為何她選擇把自己的生意做到同行頭上。
別人是擔心“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她不一樣,她是“罵完徒弟,穩領錢財”。
以至于在聽到盧照鄰如此順口地說出“真才實學”四個字的時候,她還有一瞬的走神。
但她還是定了定心神,問道:“何為航海羅盤,什么又是旱羅盤?”
羅盤的名稱她聽過,便如日晷、司南的底盤都可以叫做羅盤,但當其前頭帶上了所謂“航海”“旱地”這樣的定位之時,必定和她所猜測的內容出現了偏差。
可惜盧照鄰似乎并不打算直接給她解惑,答道:“等你抵達了太史局辦事處你就知道了。”
馬長曦垂眸沉吟了一瞬,忽然問道:“可我又如何確信你不是在誆騙于我?”
那正向她請教木工學問的男人顯然沒因為老師的疾言厲色而心中有所不滿,反而在此時當起了個合格的捧哏,“不錯,誰知道你是不是來此地干壞事的。”
盧照鄰對上了這兩人對他充滿懷疑的目光,突然覺得有點頭疼。
早知道他該當帶上兩個太史局官員一并前來,還能更有說服力一點。
更倒霉的是,安定公主雖然給了他那個熊津都督府主簿的官職,但他的官服和魚袋卻還沒到正式下發的時候,讓他想證明自己乃是朝廷中人都有點困難。
若在他面前的只是個等閑匠人,說不定確實不用那么麻煩,反正先跟著他走一趟,也好隨時回來。
偏偏,這位馬匠師的情況特殊了些。
盧照鄰快速思索了一陣,說道:“若你有所懷疑,可以請人隨你一同前來。海州地界上交通便捷,幾個時辰就能到達太史局所設辦事處。往返都不用一日的時間。”
他旋即又將自己的佩囊擺在了桌案上,“這其中的通寶數額雖不多,但我想,往來一天的誤工費用也足夠了。”
馬長曦不是個喜歡糾結的人,見盧照鄰都已這樣說了,當即應道:“那好,我帶上幾個人,跟你一起走一趟。”
盧照鄰客套說道:“你便是多帶一些人也無妨。”
反正他有這個底氣自己并不是來干壞事的,不怕多幾個監督的。
但等到半個時辰后即將起行,盧照鄰又不免陷入了沉默。
他朝著馬長曦看去,見她的后頭直接跟著十數個人,有一瞬間像極了帶著那一堆將領下海船的安定公主。
更讓這畫面看起來眼熟的,是這些在她后面的人,都是些看起來手腳力氣不小的壯漢。
以其虎口以及手指的老繭看,恐怕都是些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