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的面色越聽越嚴肅。
接觸到的政務和消息越多,她對于大唐疆土的方方面面了解也就越深。
她不難從弘化的話中聽出其中的緊迫性。
若非如此,弘化也不會以這等不走規(guī)章的方式來到這里。
“你讓我想想……”武媚娘抬手示意弘化暫時先打住話茬,擰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這事不好辦。
弘化來的時間實在不巧。
陛下要達成太宗皇帝在位期間沒能達成的覆滅高麗大業(yè),她則要借助平定高麗的戰(zhàn)事陸續(xù)發(fā)展在軍中的影響力,以至于龍朔元年的出兵高麗計劃,已經是絕不可能變更的事情了。
劉仁軌、周道務等人在河南、河北道折沖府的募兵行動也早已過半,蘇定方也已前往了遼東等候五月到來。
更為不妙的是,就在上個月,阿菟所拉攏的回紇商人帶回來了一個消息。
回紇分支又有陸續(xù)冒頭動亂的跡象。
毫無疑問,這是蘇定方為都曼求情讓其存活,沒能將這些蠢蠢欲動的胡人給打怕后,再度發(fā)生的變故。
那回紇商人剛在洛陽站穩(wěn)了腳跟,又得到了一系列的政策優(yōu)待,哪里愿意看到西域動亂,影響他的生意,在收到這條消息后,連忙將其上報給了安定公主,而后一路傳到了李治的面前。
差不多就是在弘化抵達之前,李治已經在武媚娘的建議之下,決定將薛仁貴從東部戰(zhàn)線調回,讓其去西域平叛。
這樣一來,東路戰(zhàn)線上還能保留有蘇定方這位資歷能力并具的老將。
可這也意味著,當弘化這頭的消息再度傳來之時……
武媚娘的一番陳說,歸結到了一句話,“大唐沒有多余的將領可以派遣出來了?!?
這話問她和問陛下,得到的必然是同一個答案。
“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弘化在前來洛陽的一路上懷有多少期待,在聽到了武媚娘的這句話后就有多么絕望。
武媚娘將她臉上的沉痛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免有一瞬的不忍。
但或許不該說只是不忍,也是因為,吐谷渾存在的意義確實不小。
她有好一會兒的沉思,這才說道:“或許……還有一點機會。”
這件事情最終還是要由李治決定的。
武媚娘很清楚,這個派遣作戰(zhàn),以她目前的參政程度,只能做出建議,但還遠不能左右李治的想法。
那么就得看看,如何才能讓陛下決心摻和進這一戰(zhàn)中。
她說道:“或許你該當試試,改一下向陛下諫言的說話方式。”
這是她在目前最能幫弘化的地方了。
弘化連忙應道:“我聽你安排?!?
若讓李清月說的話,當李治直接被邀請到此地來后,弘化公主所說的這一番話,絕挑不出什么毛病來。
她以吐谷渾所擁有的銀礦、馬場和連接絲綢之路的資源,說起吐蕃覬覦這片土地的狼子野心。
以吐蕃聯(lián)姻黨項,進取白蘭羌,說起吐蕃大相意圖重現(xiàn)昔年松贊干布宏愿的種種籌備。由此看來,吐蕃所圖絕不僅僅是一個吐谷渾,而是想要更進一步入侵中原。
又以欽陵贊卓替代其父親上陣,和吐谷渾打出的種種交手,說明如今的摩擦絕非資源爭奪,而是一旦讓吐蕃找到機會,便會將整塊肥肉完全啃下來。
最后只歸結成了一句話——
大唐,救不救?
此前數(shù)月的作戰(zhàn)和為了尋求轉機千里迢迢而來的勞累,已經快將弘化給壓垮了,哪怕在和武媚娘說起這些經歷的時候,并未讓她如同萬年宮中那時一樣失態(tài),也已讓她在望向那位李唐天子的時候,帶有一種近乎于孤注一擲的期待。
然而當她話音落定后,她聽到的,卻是李治的一句問話:“吐谷渾還能支撐多久?”
弘化心中一沉。
以她的敏銳,并不難聽出,李治這句話說得太冷靜了。
所以那絕不是在說,大唐的將領需要派遣得多快,才能讓吐谷渾免于被吞并的危機。
而分明是在問,吐谷渾還能繼續(xù)保持著目前這個狀態(tài)多久,為大唐保證這段路途的暢通。
戰(zhàn)局瞬息萬變的道理,弘化不相信他不明白。
這位陛下看似體弱,面色仍舊蒼白,弘化也不信他會失去對將領的把握。
不過是……
不過是救援和收獲不成比例,中斷高麗戰(zhàn)事有損威嚴,以及對于那個和大唐聯(lián)姻還連年上貢的吐蕃猶有一份相信而已!
又或者,在他看來,吐蕃和吐谷渾的拼死相搏,還恰恰能夠彼此消磨實力,讓大唐免于外患影響。
這個判斷,何其真實而殘酷。
弘化死死地咬著下唇,竭力讓自己保持著面上的神情沉穩(wěn)如昔,可心中卻已是一片翻天浪涌。
她明明已經竭盡了自己所能,可為什么!
為什么還是只能得到這樣的一個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