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的呼吸也隨著江流而變慢了起來。
或許時間過去得并沒有她想象得那么久,但在她重新開口的時候,她竟覺得自己的喉頭有幾分干澀,“公主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李清月回以一笑,“當然。”
她不打算告訴澄心,她其實早已從阿娘那里聽過澄心的來歷。
畢竟,有些話,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一定是不一樣的,尤其是當事人。
……
江流趨于和緩的時候,氣象卻忽然變得不那么平靜。
船行過閬中,忽然下起了暴雨。
自船艙之中開啟的窗往外張望,就見水道之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再怎么努力地想要朝著遠處看去,也只能看到被江上水霧籠罩著的一團區域。
船夫和段寶元稟報,說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繼續行船,或許會引發些翻船事故,還不如暫時先在岸邊停泊,等雨勢減緩之后再繼續朝前。
他和李清月知會了一聲,便讓船朝著側邊靠了岸。
沿江恰好有一處小鎮,能給船上補充些物資,船夫便陸續分出了一部分下船去了。
段寶元原本還想問公主要不要上岸尋個地方住上一晚,她卻懶得再那么折騰,拒絕了這個建議。
反正這艘大船的船艙布置得比客舍還要精致舒適,沒必要冒雨走上那么一段路。
何況,伴隨著外面的雨聲,聽澄心講起她早年間的經歷,也頗有一種令人心神安定的趣味。
這也是一種對李清月來說很特別的視角。
在窗外慢慢彌漫上來的陰影中,她專注地看著這個年輕的小宮女,看到她神容中一點堅毅的顏色,隨著她細致的陳說而被點亮。
或許距離她能憑借著早年間的見聞和這幾年間的學習獨當一面,還有著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走,可起碼,她的“澄心滌慮”并不僅限于宮闈之內的瑣事了。
“今天就先說到這里吧。”
李清月手腳麻利地鉆進了被窩,完全沒給剛從回憶中緩過神來的澄心以插手機會。
但也就在她的目光轉回到眼前的時候,她見到小公主自被子中探出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很慢地沖著她眨了一下,又問:“明天還有嗎?”
澄心垂眸,輕輕地壓了壓自然上揚的嘴角,“嗯,公主想聽的話,什么時候都可以。”
在她行將在另一側的小床上睡去的時候,又聽見安定公主的聲音問出了另外一個問題,“如果我當日那句想不想做官的話不是拋給唐休璟的,而是拋給你的,你敢不敢回答?”
李清月沒聽見澄心做出的回應。
也可能是因為外頭的雨聲又加大了,才蓋住了她的聲音。
但反正,澄心現在回答的情況下,她能給出的女官職位也只是和阿史那卓云一樣的女護衛,對于澄心來說可能是個莫大的考驗。
所以還是讓她們都先繼續成長吧。
……
這場落在利州、閬州境內的雨并沒有持續多久。
等到第二日的黃昏時分,雨水也就已經停了。
他們本可以再休息上一陣子,但段寶元想著,在夜色降臨之前他們還來得及抵達十數里外的碼頭,在那里有一處官驛,能將他們的行李都搬運到那里的馬車上,重新轉走陸路前往成都。
這段陸路所走的時間并不短,幾乎要橫穿整個梓州而過。倒不如趁著夜色里再走出一段。
若能盡快找到孫思邈,將他和小公主一起送回該去的地方,段寶元這個益州都督府長史也能做得更安心一些。
只是當水陸置換完畢,車馬重新啟程的時候,早已先在馬車中的李清月就聽到了段寶元在外頭請見的聲音。
在他上了馬車后,借著車廂中的燭火,并不難看清他臉上殘存的幾分微妙神情。
“您知道我方才遇見誰了?說起來也真是巧了。”段寶元小聲嘀咕。
“能讓你說巧的人應該不多,”李清月思索了一番,給出了個答案,“前都督府長史高履行?”
段寶元把手一拍,“對,就是他。”
所以說這是巧合還一點都不為過,但凡他們選擇在先前的那處停泊點過個夜,又或者是對面的隊伍啟程的時間稍有變動,這兩方都撞不上。
“他是因為長孫太尉的牽連才被從此地貶官去洪州的,你卻是和皇后有所牽連的前洛州官員,他恐怕一點都不想見到你,估量著能和你前來的時間錯開最好,結果在官驛遇上了。”
“何止不想見到我,”段寶元很是無奈,“若非怕我再多給他們弄出什么麻煩來,那位東陽公主恐怕隨時能抽刀來砍我。大概是因為蜀中民風剽悍的緣故,她看起來跟當地學了不少。”
那聽起來倒像是個女中英豪。
但怎么說呢,李清月也沒因為未見到她有什么遺憾。
她只是在此時上下打量了一番段寶元,回道:“那你得跟她學學啊,要不然怎么在當地以身作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