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寶元跳下車去,朝著那前來傳訊的梁州小吏走去的時候,在心中琢磨。
小公主年幼卻心思深沉,以他看來,她何止是在洛州將那些和尚玩弄于股掌,如今還盯上了那位下臺的太子。
又或者,這也是出自于皇后的授意。
但看她的表現,她好像并沒有打算直接將梁王的種種行徑舉報給陛下,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這又有些讓人吃不準意思了。
哎,算了,他想那么多做什么!
反正在沒將小公主安穩送回關中之前,他的腦袋都還只是在脖子上寄存著而已!
按她說的做就是了。
李清月沒忽略掉段寶元腳步忽然趔趄了一瞬的表現,總覺得他心中應該沒說自己好話。
但她決定先不管此事,一邊搖了搖頭將其甩出腦海,一邊很有小大人做派地指揮著剩下幾人,“等夜幕降臨之后,你們陪我出去走走。”
方才找上車來問話的趙六,能在李忠母親和王皇后之間直接畫上一個等號,足可見有些從民間傳來的消息能有多不靠譜。
那么另外的話,她還是自己去現場考察一番吧。
可惜白日出行容易被人發覺她的特殊之處,還是得晚上來辦。
好在,他們并未身在城中,沒那宵禁的限制。
自扎營之處往城東面的曠野而去,不多遠就瞧見了一片片的耕田。
李清月漫步而行,便見這梁州地界上的地廣人稀,在曠野之中愈發明顯。
若說南鄭城中還有人聲燈火,在今夜無月的天穹之下,城外便真是四處黢黑。
她早將身上的累贅衣裙換成了跟隨卓云習武所用的勁裝,直接尋了個地方跳下了田地。
“公主……”
“噓,小點聲。”李清月回頭警告,“我們是來偷偷考察的,有點自覺好不好?”
方才出聲提醒的盧照鄰:“……”
公主在前幾日還說,他若有心要朝著文學家的方向發展,總該走南闖北,領略各地的風土人情,就如這山南道的民風民俗。
可若真要讓他記載南鄭是何種樣子,他怕是要寫出一句“已乘晚來興,還踏一春田”了。
說出去誰信啊,這大半夜的,公主身先士卒,偷偷造訪梁州老農的田地。
想歸這樣想,眼見唐璿和阿史那卓云已是腳步穩健地跟了上去,生怕落后太多,便要找尋不見公主的蹤影,盧照鄰也拎著手中的提燈追了上去。
沒走幾步,就見小公主已在一處青苗旁蹲了下來,還在嘀嘀咕咕著什么。
“之前在遠處看著,還覺得此地草木青青,近看起來……”
若是光線明亮的話,眾人大概不難看到李清月的眉頭擰起了一瞬。
饒是她覺得自己算不會種田的那種,只在穿越前參加過幾次下鄉支教,順帶見識過一點農耕;她也很清楚在方今這個時代要談農作物高產簡直是在耍流氓——
她都覺得這田地里的麥苗長得好生磕磣。
按說自漢代就已有種植農書,到了北朝時期,還有一本農學著作《齊民要術》,在國子監藏書的地方她就曾經看到過,可這田地之間,何止是不按區田劃分,沒有翻土深耕的痕跡,還幾乎沒在田間尋到漚肥的蹤影!
說是刀耕火種的天生天養真是一點不錯。
倒是這田地的肥力和濕潤程度堪稱優越,或許正是因為沒有過度開墾的緣故。
也不知道到底是應該慶幸于此事,還是應該說,這也是一種悲哀。
她起身繼續朝前走去,“走!換幾塊田看看,這里有多少種農作物。”
唐代已非漢末與南北朝的小冰河期,這一點上,在李淳風為李治解釋洪澇災害由來的時候就提到過。
若論氣候優勢,漢中甚至還比關中更強。
并不是因為她先隨從上任的官員一并翻越了秦嶺,感到過山中寒涼,而確實是漢中地界上的溫度更高。
可摸黑在田壟上走出了不短的距離,讓李清月這兩條腿都有點走累了,也只瞧見零星的雜類作物。
而且,她也并不難發現,越是距離南鄭遠的地方,田間的作物也就越顯稀疏。
“他們到底是怎么想的,為什么連田中的雜草也不清理一下。”盧照鄰已累得在田邊直接坐了下來,隨手一拔,便是些在清明雨季之后瘋長的蔓草落在手中。
“你今日不是聽到他說了嗎?”李清月也懶得站著,干脆同樣在此地坐了下來。
她伸手朝著周遭指去。
“你看,梁州人口若平攤到全境,約莫五百畝地上才只有一個人。以一人之力,能耕耘得動這么多地嗎?”
盧照鄰搖了搖頭。
就算按照大唐田令劃定的賦田數額,一個成年男丁也只分到百畝田地而已。
五百畝地……刨除掉荒地也絕沒可能照看得過來!
“還不可能人人都致力于農耕。”李清月有些惆悵地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