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李治對于玄奘法師的待遇,倒是和那些不知所謂的僧人大有區別。
因顧念到佛教講求清凈,加上玄奘法師本還有些病癥在身,出家人也不適合寓居宮城之內,李治便將他安頓在了西苑。
西苑位處宮城以西,乃是隋煬帝楊廣修建的皇家園林,在武德年間還經由過翻修,從上林苑改了個俗名,叫做芳華苑。
若自后世的眼光來看,西苑這地方后頭增設出了不少有名的建筑,比如西苑的西邊建起了合壁宮,李弘在歷史上就是病死于此地的,東邊則建起了上陽宮。
但如今這里還只是一片打理得不大細致的園林,還能自林中小徑里看出洛州官員匆忙修繕的影子。
積翠宮就位處其間。
當李清月走進此地的時候,發覺其中的寢具雖已做過更換,卻還是相對質樸的樣式。那位玄奘法師端居其間,已將隨行攜帶的經文都給盡數整理在了書架之上。
不知道為何,目睹這樣的場景,李清月也將腳步放輕了些。
在聽聞她的來意后,他并未因督辦此事的公主實在年幼而有何憤懣,也幾乎沒在那張臉上見到驚奇之色,只從容回道:“若公主是想問如何令眾僧聽從詔令行事,以修繕天津橋一事施加仁善于洛陽百姓,貧僧確有幾句想說。”
他自書架中抽出了幾頁紙張推到了李清月的面前,“為陛下指派一并參與修筑天津橋的僧侶之中,有幾人在早年間曾經隨同我參與過佛經翻譯之事,在其余眾僧之中的名望不低。他們已習慣跟隨我羅列計劃辦事,公主若要用他們,不如也遵循此道。”
李清月將這幾頁紙接了過來,驚見其上密密麻麻寫著的,乃是顯慶元年之間的佛經翻譯計劃和對應的執行情況。
之所以是“驚”,是因為在參與到俗世事務之中,甚至舉辦了無遮大會的情況下,玄奘法師依然完成了去年70卷經文的翻譯!將其平均到每天,差不多就是在五天之內完成一卷經文。1
要知道,翻譯經文沒那么容易的。
不同的經文涉及的佛家教派稍有偏差,若統籌不當,便會出現當年被呂才抓住痛腳、來上了一出駁斥辯論的局面。
玄奘顯然是吸取到了其中的教訓,對于每卷經文安排何人參與,都有著詳細的規劃。
所以這分明就是一份古代版的甘特圖!
只不過是盡數以文字方式實現而已。
若是這樣的話,僧侶之中的有一部分人,李清月就知道應該怎么管了。
她點了點頭,“我會參考此事的,若法師不介意的話,可否將其借我抄錄一份?”
她也正好能夠用來記一記名字。這還是管理名單呢。
這又不是今年的計劃,玄奘自然沒什么不可的。
倒是他已更清楚地自這位小公主的做派中看出,她的行事并不幼稚,那么這督造天津橋一事,也應當不會是兒戲。
比起玩鬧間貶抑,玄奘倒是更樂意看到一場態度端正的善事。
他又開口說道:“此外,我建議公主先同洛州官員會面,再去統籌人手動工吧。”
李清月禮貌回道:“這件事,就算法師不提醒我也會這樣做的。”
她不先將自己的背景板樹起來,又怎么好去那些僧侶面前不講道理呢。
洛州的那些官員早因陛下駕臨之時聚集到了一處,生怕其中有任何的過錯,很為這等“上級親自考察”而覺戰戰兢兢。
好在各方人員都已盡數入住,唯獨還未達成的,就是陛下要將宮門之前的天津橋給修理妥當,將其的石腳給重新落成。
只是在聽聞陛下要令一公主來監督此事的時候,眾人面面相覷了一陣,都不知這個命令中是否有陛下要對他們予以敲打的意思。
慶幸的是,當他們來到那洛河之前恭候的時候,當先瞧見的只是一位身著深緋色官服的官員。
深緋色,代表四品。
有一位四品京官在上頭頂著,他們便輕松多了。
顯慶元年,洛州刺史賈敦頤去世于任上,時至今日還未有填補此職位的人,現在總算有個能主持大局的人了。
當先的那位長史當即朝著對方走了過去,“足下可是此番來督辦修橋的?”
他就說嘛,哪有讓公主來負責這種事情的。
可下一刻他便瞧見這深緋色官衣的長者壓了壓嘴角,往旁邊讓開了兩步,讓他后頭腰佩魚袋的安定公主醒目地站在了眾人面前。
那絕不可能滿五歲的小公主被簇擁在侍衛當中,自有一番皇室貴胄出行的氣場,在朝著他們幾人掃視過來目光的時候,竟當真有不怒自威之感。
但或許是因為她的身高,又或許是因為她的年紀,以至于眾人眼前這場面荒誕得令人不敢置信。
劉仁軌出聲提醒:“這才是陛下指派的主事之人。”
長史頓時意識到,這并不是他們的錯覺。
陛下還真將一位公主派遣到這崗位上來了!
第4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