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不是初為人父,可當他邁步入殿的時候,誰都看得出來他更上一層的雀躍。
他人還沒到呢,給安仁殿中宮人分發獎賞的話便已出了口。
武媚娘都有點無語了:“后面又沒有什么人追著陛下跑,哪至于走得這樣快。”
“話不是這樣說的,”李治笑道,“若是媚娘腹中麟兒以為我這個做阿耶的不歡迎他怎么辦?”
武媚娘扶額:“這孩子都還沒出生,哪兒懂這些。”
“既有山洪沖擊萬年宮,我等卻沒受到傷害在前,其余的有何不可能?”李治一邊說,一邊小心地攙扶著武媚娘坐下。
他定定地望著面前這張姝麗的面容,目光中喜色不減,“媚娘,你可知道,你是送了我一個雙喜臨門啊。”
武媚娘疑惑:“何為雙喜?”
李治回道:“你有身孕懷有子嗣是一喜,至于另外一喜——”
他眉峰微揚,“我早前就說了,回到了長安城,該算的賬還是要算的!”
“太尉彼時是與我打了個賭,也沒真限制我的搬遷移民舉動,至多就是因此事上的分歧,給我留了個問罪的把柄,可若真因此事,對先帝留下的顧命大臣悍然開刀,反倒是我在輿論上處境不妙了。但從其余官員處著手,便無妨了!”
“你有孕在身,恰好給了其中一人自亂陣腳的機會。你說,這是不是另外一喜呢?”
是!這當然是。
在回返長安的路上,武媚娘便已猜到他必定會盡快利用洪災的余波剔除太尉黨羽。將太子李忠以學習庶務的名義留在岐州,便是李治為行此事而做出的一項準備。
就像當年褚遂良因侵占田地一案也要先被貶抑一樣,那么李治以洪災為由削官,再拿捏住另外的把柄,便不是長孫無忌可以憑借著地位和輿論攔得住的!
這個讓出來的位置也讓他有了操作的余地。
武媚娘沒在此事上插話。
她當然可以在此時對著諸如來濟等人落井下石,以報此前楊夫人在長安城中走動時候的無禮之仇。
但在李治躍躍欲試的語氣里她聽得明白,他的下一刀要指向何人,他已經想好了。
若非如此,他不會說,這是一出雙喜臨門。
所以……她不用多說了。養好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讓弘兒與阿菟安然長大,才是她最應當做的事情。
等到李治做出決斷好了。
而這一等,就等到了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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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長安暑熱更重了幾分。
饒是皇宮之中的園景都有專人打理,在打眼望去的時候都覺得處處泛著蔫吧萎靡之感。
五月的陰雨連綿,閏五月的暴雨山洪,都在六月里難以從關中氣象里找到聯系。
或許唯獨還剩下的便是渭水開拓出去的河道灘涂,尤有殘存的痕跡。
而雨水這一停,蟬鳴便盛起來了。
“可惜萬年宮已遭了破壞,無法去那兒避暑。”武媚娘感慨道,“多虧宮中有凌陰儲冰備用,熬過這兩月便是了。”
她本想讓宮人將扇風的勁再用大些,好將自冰籠中吹來的冷風放過來,但剛要轉頭示意,就被趴在一邊的女兒拽了拽衣角。
還是挺用力的那種。
明明阿菟只是張口喊了句“阿娘”,她竟覺得自己也能明白女兒話中未盡的意思,讓她將剛要出口的話給吞咽了回去。
也對,她眼下的狀態一點也不適合貪涼。
武媚娘只能作罷,順手摸了摸女兒越發毛茸茸的頭頂。
同在此地的臨川公主看著這幅母女和樂的場面,不由露出了幾分羨慕的神情。
但想到自己此番入宮是因駙馬回京述職,得到陛下的召見,她雖是長公主身份也并無多大權柄在手,還是該當謹小慎微行事,又將神情收斂了回去,只當自己是個合格的話搭子。
她開口回道:“秦嶺之中倒是氣候適宜,只是近來往返于南陽與關中的流民甚多,諸事繁雜,不是個清凈地。”
臨川公主乃是唐太宗李世民之女,嫁給了出身范陽周氏的周道務。
這位駙馬尚在襁褓之中,便以功臣子嗣的身份養在宮中,十四歲出外任職,與臨川公主成親后便以商州刺史的身份坐鎮峣關。
正如臨川公主所說,峣關位處秦嶺之中,正是關中與南陽的一處要害分界關隘。
按說臨川公主的母親韋太妃在先帝在世時還是貴妃,她那“孟姜”的表字也是先帝嘉獎她的才華而取的,可清月打從她到訪開始便端詳著她的舉止做派,怎么看怎么覺得她有幾分拘謹。
被李治以“要同駙馬議事,阿姊自去尋宮中舊識”為由打發到了這里來,也不見她有什么不悅的表現。
和弘化公主簡直像是兩個極端。
唯獨在她垂眸之時,在目光中閃過的思慮,讓人隱約看出,她并不像是表面看起來那般木訥,實有腹中乾坤。
“秦嶺?”武媚娘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