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連日趕路的緣故,在她的臉上還帶著幾分風塵仆仆之色,又因方才忽然落雨,在發(fā)辮金飾上還沾著一層水霧。
但這絲毫也不影響她眸光明亮,在眼見媚娘到此后,她開口便道:“幸不辱命,將人帶來了。”
武清月歪著腦袋往外探了探,這才瞧見,呀,這邊上還有個人呢。
就是這位……好像有點累慘了。
連日策馬疾行,對于弘化這位生活在吐谷渾多年的,還有薛仁貴這位武將,都算不得麻煩。
對于李淳風這個今年已有五十多歲,平日里還不出太史局的人來說,簡直像是個噩夢。
大唐文人也有的武德充沛,可不是體現(xiàn)在這里的。
但武清月眼見這一幕,沒生出什么負罪感。
她能搶在洪災(zāi)到來前說出那幾個字,已經(jīng)是極不容易的事情了,額外的事情就算她想要嘗試著包辦也做不到。
何況,就算她不將委任太史令來調(diào)查此事作為對母親的提醒,以母親的睿智,應(yīng)當也能想到這一茬的。
所以李淳風他是想不來到此地也不行啊。
而且他也沒有真到那般虛弱的地步。
見到促成他前來此地的武昭儀已至,他還是先撐起了精神挺直了腰桿,狀似無意地抹了把面上的水珠,保全了自己這“仙風道骨”的顏面,這才回道:“昭儀有令,不敢怠慢,以下官所見——”
“且慢!”李淳風剛剛開口,便被武媚娘給打斷了聲音。
弘化能將他帶到此地,已足夠說明些問題了,那么……
“既是要緊之事,我即刻令人去將陛下請到此地,等陛下到了,你一并說來。”
她瞧了一眼地上的包袱,伸手一指,“在陛下來前,將你用于陳述之物盡數(shù)籌備妥當?!?
直接跟陛下說?
李淳風一愣。
這位武昭儀對他倒是很有信心啊……
當李治抵達此地的時候,就見仙居殿內(nèi)本是用來用膳的長桌之上,已堆滿了圖紙與書籍。
雖然意外于李淳風會出現(xiàn)在此地,但既媚娘已說他有要事啟奏,他也暫時懶得管那么多禮數(shù)規(guī)則。只抬了抬手,“你說吧?!?
“臣將史書中有記載的關(guān)中水患盡數(shù)羅列其中,發(fā)覺了些問題?!?
李淳風當年得到李世民的委任,負責撰寫《晉書》,對歷史資料的收集,遠比任何人都要多。
李治打眼看去,都覺得有些眼暈,下意識地揉了揉眉心。
應(yīng)當不是他近來風疾復(fù)發(fā)的緣故。
好在李淳風此人雖有些學(xué)究做派,在將問題闡釋明白這件事上,卻還是口齒伶俐的。
他伸手指向了居中的畫卷:“倘先忽略掉氣候不顧,只先看關(guān)中是否為都城之地——”
“秦孝公十二年,以咸陽為都城,大筑城郭冀闕,人口日增,災(zāi)害愈頻。好在彼時諸國林立,關(guān)中人口比之天下之眾還在少數(shù),所以咸陽為秦都一百四十四年間,共有六次洪澇災(zāi)害?!?
“但前漢定都長安以來,天下歸一,關(guān)中興盛二百年,洪澇共計三十三次?!?
武清月在旁目光一亮。
在提議找李淳風之前,她原本以為對方會用上什么神棍卜卦的辦法,沒想到這位上來匯報,竟然是統(tǒng)計學(xué)的范疇。
但仔細想來,李淳風會以這等方式向李治進言,又不奇怪。
他畢竟是參與編纂史書之人啊……
李淳風不知讓他被拽來萬年宮的始作俑者心中種種腹誹,已接著說了下去:
“后漢國都不在長安,而在洛陽,長安因兵禍,百姓流離逃難,水患之災(zāi)幾近于無,百年之間不過兩次而已?!?
“可到南北朝之時,西晉、前趙、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都曾以長安為國都,在此期間,四十年有水患十二次。”
“隋唐重定天下,以關(guān)中為立足之地,此地重歸繁盛,水患再度增多。武德元年、武德六年、貞觀三年,均有大雨連綿,繼生水患。”
“以臣愚見,渭水之河只怕承載力有限,溝渠營建不足,因此——關(guān)中越是人口昌盛、民生繁茂,便越是有滋生水患之可能!”
李治聽到這里,臉色已有幾分不好看。
按照方今的習慣,如有大旱或是水災(zāi),往往不是帝王問責己身,便是由朝中要員擔責。
就像去年的關(guān)中大旱,長孫無忌就一度請辭,這是一個道理。
然而今日,李淳風卻說,是關(guān)中越興盛,渭水就越泛濫?
這道理聽起來并不難理解,可對于習慣性將其聯(lián)想到天威之上的人來說,這規(guī)律總結(jié)得著實驚人!
但即便如此,他也總不能因這樣的幾句話,就做出什么疏散關(guān)中人口的決策。
這是李唐的都城所在之地,若真忽然有此舉動,無異于是將臉丟到了外人的面前。
更何況,此時還正是他要將權(quán)力自長孫無忌手中收回的時候,任何一點決策的失誤,都有可能導(dǎo)致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