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著實喜歡,我與她戲言,不如那大床歸她所有。哪知這話一出,她何止是不哭了,還笑得正歡。故而我今日再將她留于臥床之上,著人看管,若有不妥便即刻來報,以眼下情形來看,大抵是哄住了。”
從感業寺到重歸于宮闈,饒是武媚娘目標明確,這先后幾無間隙地誕下皇子李弘與小公主,對身體的負累也著實不小。李弘的病體更是令她對小公主多有擔心,生怕再出一個病號。
好在,能用挪移位置解決的問題,便不算是個問題,總算能少幾分牽掛負累。
她調侃道:“許是小床睡得不舒坦吧。既是陛下的女兒,有這等豪氣也屬尋常。”
李治聞言失笑,“好一個豪氣……既負擔得起這任性,便由著她好了。小床——”
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的確是不太舒坦的。”
武媚娘敏銳意識到,這話中口吻與前半句分明不同。
只因在此刻,他說的話尚在與女兒有關的閑事上,思緒卻已回到了面前。
若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已是轉回了面前桌案,落在了近前的燭臺之上,似是在望著火光怔怔出神。
因桌案上還堆壘著不少奏表,就更像是意有所指。
武媚娘看得分明,那份放在最上頭的,正是一封出自長孫無忌之手的公文。
這并不是一封很難回復的公文,卻讓李治看了不短的時間,也讓同在此地的武媚娘,感到了一陣風雨將至的氣息。
哪怕她并不知道這封公文之中具體寫了些什么,也能猜出個大概。
長孫無忌越發像他名字所說的那樣“橫行無忌”了。
李治臉上的笑容淡去了不少,“媚娘,你看,連嬰孩也知道要住個寬敞地呢……”
第5章
他的后半句話并未說出,可對于擅長揣摩李治心意的武媚娘來說,這話不說也罷。
連嬰孩都知道,狹窄的小床睡起來并不舒服,又何況是成年人呢?
而這位當今天子所處的,好像正是這樣一種環境。
……
乍看起來,永徽之年承繼貞觀盛世的基業,恰是清平順遂之時,但君臣之間的平衡早已在無形之間被打破。
武媚娘看到的是長孫無忌的步步緊逼、謀奪私權,李治作為局中人,心情之復雜還要更甚。
長孫無忌既是舅舅、也是能臣,當年他李治能坐穩太子之位,也多有仰賴長孫無忌幫扶之處。這讓李治對這位顧命大臣尊重有加,甚至希冀于成全一段新的君臣佳話。
但很快他就發現,局勢和人心都不像他想象得那般美好。
先帝為他留下了兩位顧命大臣。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
前者暫且不論,后者在永徽元年便犯下了一件大案。
彼時天災頻頻,為使民生安定,李治下達了一條指令,嚴禁土地買賣,然而褚遂良頂風作案,被監察御史一紙訴狀告到御前,檢舉此人壓價強買土地。
論理來說,嚴刑峻法、明確法令,正是天子即位后當辦的。
可偏偏,在審辦此案之中,大理少卿為褚遂良開脫罪名,長孫無忌為其求情,最終由死刑改判流放。
個中含義不言而喻。
剛上位不久的天子還未徹底掌握權勢,朝中高官就已先形成了“朋黨”雛形。
于是到了第二年,李治和長孫無忌之間有了一段相當特殊的對話。
他問這位本該可靠的舅舅,為什么他向群臣募集建議,希望廣開言路,讓朝政有所受益,然而一直以來,群臣上疏中卻并無可用之言呢?
長孫無忌回說,只因當下政治清明,法律完備,既然沒有缺漏,那些想要通過進言來升遷的人,當然沒有什么可說的。
至于那所謂的徇私辦案、收取人情之說,乃是常理,就算陛下都未必能夠得以免除,更何況是朝臣。1
總歸,只要政事安泰,這點小事就不用多管了。
李治卻不這么想。
天下當真如此太平公道嗎?
恐怕不是的。
不過是有些人已在他這位天子的身邊樹起了一座座高墻,試圖讓他端坐其中,安分看著外頭的風起云涌。
僅僅在三個月后,褚遂良就被重新調回了長安,甚至直接在各方運作之下,回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又四個月,長孫無忌、褚遂良和王皇后的舅舅柳奭便將手伸到了立儲之事上。迫使他將李忠記在了王皇后的名下,又將其立為了太子。
可要知道,即便到了這永徽五年,李治也才只有二十七歲而已,根本不必那么早就確立繼承人。
此舉之中,著急的不是天子,是這些妄圖再進一步的朝臣!
這還并未結束。
去歲年初的高陽公主謀反案,直接一口氣帶走了荊王李元景、吳王李恪、高陽公主、巴陵公主以及三位駙馬的性命。其中多有長孫無忌插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