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至谷雨。
春耕時節,各家愈漸忙碌,就連關榆正都不太得閑,今日被借到這家幫忙翻地,明日被借到那家幫忙播種,幾天勞作下來,自家的木活近乎停滯,還是幾個年紀大的嬸子心疼他手上有傷,才有了回家的借口。
冷清幾年的家忽沾上人氣,凌湘對此頗有微言。
可當她沾了滿身露水,拖拉著砍好的柴木走近家門,嚇得聚在院門外的人如驚鳥四散時,心情倒莫名好多了。
關榆正記著她不好熱鬧,沒讓人踏進屋內,始終是雙手扶著盲杖半倚門欄,誰來都是這樣聊天。
聽得鈴鐺聲響,一時間竟不知該先高興或心虛,關榆正下意識扭頭面向凌湘走來的方向,腦海飛快回想家中尚有無遺漏——比方散落的衣物都重新迭好了?少了區區幾件舊衣應當不會被發現吧?那些熏人的氣味當真全散了嗎?
凌湘卻已近前,抬手探額,余光見他耳朵發紅,輕聲問:〝傷口怎么樣,發熱了?〞
關榆正思來想去仍得不出答案,反叫他一陣失神,無視了靠近的鈴聲,被突然的觸碰惹得心慌。
〝沒、沒事,快好了,只是天有些熱。〞
他別開臉,才注意到四周重歸寧靜,人群因凌湘的到來而盡散,登時怒從心上起:〝他們憑什么……〞
凌湘愣怔片刻,連他說什么都聽不進去,只覺大事不好。
腳上銀鈴是關榆平送的,卻是怕她腳步太輕,接近關榆正時會嚇到他。
這些年她未有摘下,一是關榆平說能嚇唬野獸,更大的原因是她已經戴習慣,故才會放它不管。
既如此安然十年,雙方該有的默契早透過銀鈴系緊,那么他到底在慌張什么?
或該問,他到底干了什么足以掩蓋別后重逢的喜悅,乃至將其化作忐忑不安,慌亂無措?
凌湘視線落在他不自覺挺身遮擋的方向,萬幸自己趕在降雨前回來,若再久留下去,天曉得他還能做出些什么荒唐事?
〝別罵了。〞
凌湘嘆氣打斷,一旦道破,她和關榆正只能留其一,自己顯然是不會離開,兜兜轉轉,又繞回幾天前那問題。
這算是拋棄嗎?不能吧,他是個活人,若鐵了心纏上來,那真是讓人束手無策。
凌湘要他先進屋,關好了門,回房換了身干凈衣服后又步到院子,一一將山貨從背簍取出。摸出草藥時,突發其想,說:〝怕我是應該的。〞
見關榆正皺眉欲要反駁,她先一步搶話:〝我殺過人。〞
關榆正一臉驚訝。
她知道關榆正對自己極其寬容,總不至于連她殺人都認為是可原諒。
〝村長叫囂著要趕我離村,我讓他別多事,否則殺一人是殺,殺全家也是殺,他怕了,又不愿丟失威信,對我和村民都只敢和稀泥。〞
〝怪不得他們總說服我離你遠些才保得住性命。〞
關榆正恍然大悟,又補一句:〝嫂嫂做得對。〞
完了。
凌湘如遭雷擊,啞口無言。
這回真真是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