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的關榆正還想繼續雕刻,凌湘見他手顫得厲害,看不下去,徑自搶了過來。
木雕已大致完成,從發髻隱約能辨認出是個婦人,唯五官未刻。
凌湘翻看幾眼,忽略掉關榆正略顯心虛的表情,問:〝劉浩榮托你雕的?〞
關榆正眉頭頓時舒展,答道:〝是。〞
〝他鬧你也跟著鬧,怎好臆想別人的妻子?〞
她的話倒也沒錯,僅靠旁人口述來想象面容,對那位未過門的姑娘而言定是極不公平。若真是受劉浩榮所托,關榆正和他豈不成一路貨色?
關榆正亦知理虧,連忙道歉。
凌湘不去深究,拖出床下的箱子將木雕扔進去,木頭登時撞出沉悶的聲響,垂眸只見各個大大小小的雕像擠在箱內。
她靜默半晌,暗下決心,走到灶房取來剩下的飯菜,布在石桌后囑咐關榆正幾句就徑自挑起背簍出門。
聽得鈴聲漸遠,關榆正這才記起今日是十五,是往日關榆平上山的日子??v知曉現在不必再用獵物獻殷勤,想不通凌湘堅持的原因,關榆正的身體還是比腦袋快了一步,急追上前,邊跑邊喊話:〝嫂嫂!我和你同去!〞
凌湘扭頭看了他一眼,腳下未停,暗自加快速度。
只要走快些,久未回來的關榆正不見得能記起去往深山的路,這樣她就有獨處的借口。
關榆正追得急,連盲杖都忘了取,憑記憶跟到了竹林,側耳尋聲,然那抹清脆的鈴聲再也沒響起過。
他蹲身四處摸索,撿起一根粗幼正好的竹桿暫充盲杖,只是竹葉未除,點地時的沙沙聲頗是嘈雜,原就心情不佳的關榆正揪著竹葉猛扯一通,直到手腕愈發的痛,整根竹桿變得光禿禿,才萎靡站在原地。
葉子劃在雙掌留下許多道傷口,細細長長,密密麻麻,鮮血順著創口緩慢滲出,掛在被丟棄的竹葉邊沿,周圍的空氣就此染上血腥。
他在山下時,常聽人說獸類嗜血,尤人血為甚。
可他更清楚,這說法并不適用于此。
堂哥實在是天生的獵人,在山上殺了太多太多野獸,比起記恨,那些猛獸對他的印象更傾向于恐懼。
只要聞到屬于關榆平的氣味,眾獸都會躲得遠遠,以致于后來的他在深山待個十天半月,卻總是空手而歸,僅能靠陷阱捕得小動物,最后更是想到在山上砍樹,給關榆正帶回罕見的木頭,做些稀奇玩意。
今日的風自東邊起,穿梭在竹林間,輕輕落到不遠處的小山丘。
關榆正五感靈敏,卻也無法與獸類相比,故而他不知此刻的風與三年前有無不同,山中野獸又會否看在關榆平份上,對那曾染滿同樣氣息的凌湘保有敬畏之心,在她靠近時逃得極遠。
他僅能依靠傷口上的刺痛來維持清醒,迎風站了一會兒,才撐著竹桿返家。
凌湘按住銀鈴盤坐小山丘上,距離他不過二丈,自始一言未發,沉默地看著他發瘋發愣,及后遠去。
她不知該如何引導一位心思長歪的少年,尤其在疏遠未果,換來對方一刻都離不得的結果時,即便山上多有不便,她仍無比盼望能迎來一場困人于深山的大雨。
凌湘佇立良久,時而望天,時而閉目,最后只是將這不切實際的小愿望在腦中揮去,重新背好竹簍,揮著柴刀進山。
她想,她大概無法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誠然,進山一事并不是非做不可,尤其是凌湘對狩獵一竅不通,能做的也不過是摘些野菜箘子,看看有無小獸誤入陷阱,若像關榆平那樣去狩獵,凌湘自認為上萬條命都不夠賠進去。
更何況進山只是她用以掩飾的借口。
林子很大,雖據關榆平所說,曾視村子為獵食地的獸類早被他打怕,只要帶著有他氣味的東西便可橫行霸道,凌湘依然沒去挑釁不懂人言的獸類。
途經岔口,凌湘望向下山的小路時,腳步遲疑,終究拐回林子,去往陷阱處。
鈴聲在密林里變得幽遠,不存在于自然的聲音恰好成了警鈴,叫林間生物下意識地遠離源頭。
凌湘在其中一個陷阱重新布上餌,埋首苦干許久,仍以失敗告終。她默數家中尚有幾個能用的,點著點著,驀然想到了心靈手巧的關榆正。
雖陷阱是關榆平為她所留,卻都是由關榆正親手所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