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橋村有一座山,雖不甚大,卻青蔥樹木堆滿山上。山頂立了一座廟,廟旁有座莊園。
在這座村中人也不知叫什么的莊園里,雖無畫棟雕梁環鹿鶴,但也玉泉清冽映松筠,姜嬋沒想這么個偏僻鄉村,也竟有這樣的神仙景致。
她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睡了一日,除了一位眼生老嫗昨晚給她送來一碗冷硬的白粳米飯,再無人照管。她方才因口渴,隨口喚侍女為自己烹茶,等了半日,方才夢醒。
她又餓又渴,拖著病體在這曲折幽深的莊園里亂拐,廊廡九曲回環,她走幾步喘幾步,步履踉蹌,忽地眼前一陣陣的金星直冒,拽著廊柱才勉強撐住身子,不由得闖入一間不起眼的庭院,方站定,眸光卻是落在樹影下兩個高大的人影上。
此時一身高八尺的高大男子正立于一鑒清池旁,手執一支竹筒,神態威嚴。姜嬋見他嘴唇上下翕動,似是正對著下跪的另一人指點。
只見站立之人袖子一甩,跪著的那人卻軟倒。
姜嬋大驚,下意識以為誤闖殺人現場,腳步虛浮地欲逃往迂回的廊廡間。
王之牧眼角瞥見影子一晃,忙道:“誰?”
樹蔭下難以看清他面容,只聽見男人的聲音疾言厲色,話音未落,泛著冷光的物件破空向姜嬋飛來,嚇得她臉色慘白,下意識用手臂去擋。
隨著右臂上一陣劇痛,片刻后,一只粉底皂靴出現在了姜嬋的視野里。
她仰頭,望進了一雙波瀾不驚的眼里。
只見來人面如冠玉,身穿一件淺藍綠色暗橫紋羅直身,腰間束著一條青白玉龍玉帶跨,一頂青玉梁冠將烏發攏束成發髻,外罩紗質幞頭,端的是氣宇軒昂。
他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勉力倚靠在墻邊的姜嬋身上飛快掠過,只裝作沒有看見她手臂滲血的慘景,冷冷道:“為何要在此偷聽?”
姜嬋本心虛怔怔囁嚅,但此人傷了她,卻毫無愧意,讓她憑空生出一股無名火:“你又是誰?”
偏她無禮回應,那男人卻又近了幾步,姜嬋瞥見他的眉峰也是越蹙越深。
王之牧雖是個文官,卻不似常人那般溫文儒雅,他從小亦是少好弓馬,善騎射,因此當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她手腳上掃過,發現這陌生婦人四肢纖細,似乎不會武功,這才拋下疑心。
他見姜嬋語氣不善,正思忖這婦人是不是在故弄玄虛,口中已淡淡道:“你不認得我?”
他話音未落,那小娘子突然雙手將一物向他迎面擲來,他下意識側身閃過,鮮少的被勾起了怒火。
姜嬋回身拔腳便欲往外院跑,被他長臂伸手一扯,出手如鉗,捏得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合身跌進他懷里,只覺落入一團沉沉的茶、禪、墨香中。
王之牧只覺一掌撞上軟玉溫香,下意識一手包住,登時反應過來那是什么,心道不知廉恥的賤婢好大的膽子,正欲將她推開,她卻一只手攥緊了他的袖口:“別晃了,我會吐你身上。”
偏此時廊下已有疾疾腳步聲過來,巡視的小廝轉過廊廡的拐角就撞見了王之牧懷中摟著一個身形纖巧的女子,此情此景頗為香艷。
那小廝慌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道:“大……大人!小的該死!小的不長眼!小的什么也沒瞧見!”
王之牧正覺今日怎生這么多湊巧,沉聲道:“出去!”
小廝頓時連滾帶爬,忘了行禮,眨眼間消失無蹤。
如此一來,院中頓時又只剩下他們二人,姜嬋一顆心頓時就沉到了谷底,她再不能不管不顧地讓他賠罪,否則自己定然會被攆出去,只得忙在他面前跪下,口中亡羊補牢道:“是妾身無禮沖撞了大人,求大人恕罪!”
憑借這具肉身的記憶,姜嬋恐怕自己被送回去怕是又入狼窩。
王之牧向來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已冷靜下來,轉身利落掀開一掛竹簾,姜嬋見他修挺如松的背影已邁入房中,她方才來不及細看腳下,雙膝直直碰在了鵝卵石鋪墁的地面,卻不敢起身,少不得恨命咬牙捱著跪在院中。
透過大槅窗子,她望見那人怡然在一把螭紋圈椅之上瞑目而坐,一副鸞姿鳳態。
姜嬋她看著再度跪伏叫道:“望大人慈悲為念,救度妾身。”
王之牧并未睜眼:“你身犯何罪?為何要我救你?”
姜嬋在院中深深拜了十數拜,將自己恐將被賣入煙花之地的困境一一述清,又道:“大人兩日前于村口深潭救得妾身性命,自當拜謝。如今再救人一命,功德無量。”
道罷,許是這具身體本身的哀鳴,姜嬋忍不住哽哽咽咽哭將起來。
王之牧向來不是慈悲善人,但心中思忖道:這莊子臨近寺廟,倘若這婦人身死在我這處,不當穩便。
“不許再無端生事。”
話音剛落,姜嬋還未從惶惶思量間回過神來,一角袍擺已從身側拂過,王之牧看也不看還伏在地上的小娘子,早已消失在門前。
姜嬋這才軟倒身來,心頭驟地一松,這才發現中衣早已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