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洋的心涌上一陣不知由來的惶恐與慶幸。
好在、好在她不是。
她會哭、會笑,她的喜怒哀樂都盎然,屬于她的光彩不只停滯在短暫的時間之中,她會擁有很長的時光和無數未知的選擇。
她是鮮活的。
只要心率一直平穩她不會有事的。
如同自我安慰般思緒至此,他緊繃著的神經終于稍微放松,沒了精神高度集中的支撐,恍惚間四肢泛上乏力感,如同泡沫般包裹情緒的那層屏障也破裂開來。
程逸洋輕吐出一口氣垂下眼簾,目光落向她白皙的手背,發覺針孔進入的地方已經青腫泛紅了起來。
他憐惜地用指節輕輕覆住她冰涼的手。
記憶里每逢秋冬妹妹的手腳就總是暖不起來,小時候一起睡覺時她會蠻不講理地把手腳往他肚子上伸,甚至八爪魚似地纏在他身上。
他想將她的手握緊一些,又害怕碰到淤青的地方,于是只虛虛地用掌心蓋住,包在指間。
這樣會暖和一些嗎?她還會不會冷?
程逸洋半傾下身來,心臟不受控地收緊,針刺般尖銳地疼。
他不敢去細看伏在她小臂內側的兩道猙獰的、暗紅的血痂,目光卻又無法不落在那處灼眼的地方。
痂痕周圍的皮膚被凝結的張力拉扯出細微的褶皺,明顯是利器劃傷的兩道長而深的口子,就那么明晃晃地長在他從小呵護著、生怕她身上留下一點兒疤痕的妹妹身上,像是一雙含著血淚的扭曲的眼睛,記恨地、譏諷地凝視著他。
她為什么
不、不。他應該知道的,結痂還未脫落的傷口、妹妹的自殺
一個月前?還是在更早、更早以前?
他明明親手將彼此扎根纏繞、相依而生的部分一點點撕出裂口、連血帶肉地拔起、鮮血淋漓地棄在她的眼前,刻薄地說出字字誅心的話語。
是他、是他無情地做了那個殘忍而冷血的劊子手,親手將她一步步推向沒有退路的深淵、磨利了她揮向自己的刀刃。
“瑤瑤”
他怔怔地、情不自禁地低喚她,那雙總是看似清冷淡漠的眼眸,此刻眼眶卻前所未見的通紅,哀慟的眼神似是從心臟生生剜出一塊尚在跳動的血肉。
她心有所感般指尖微動,程逸洋心頭一緊,連呼吸都幾近停滯。
他連忙抬起頭來看向她,才發現程雨瑤竟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睜開了眼,此刻眼睫低垂著安靜地、平靜地望著他握著自己的手。
她什么時候醒的?是在前一刻、還是在他喚她之前他不知道,也來不及思考,只是焦急地想說些什么,然而心中翻涌的萬千話語在開口之前都被咽下,只剩一句——
“你連、你連哥哥也不要了嗎?”
程逸洋哽咽著、壓抑抽泣的聲音連話都無法一次成句,早已蓄起的溫熱眼淚落在她的手背上,燙得卻像足夠灼穿一切、焚燒所有的火焰。
她終于有一些反應了。
她的睫毛輕顫了顫,隨后抬起眼簾,目光施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卻好像依舊望著離他太遠太遠、他所夠及不到的地方。
“瑤瑤”
程逸洋莫名地心下發慌,他難得地體會到了名為恐懼的情緒,抬手想要去觸碰她的臉,將她從那片虛空中帶回現實時——
她的眼里逐漸、卻又好似在一瞬里便蓄滿了淚,壓抑太久、沒有言訴出口的所有悲傷與痛苦都匯聚在小小的淚滴里,而淚終于承擔不住如同山海崩嘯的苦楚,一滴一滴、接二連三地滾落下來。
本應連撕心裂肺的慟哭也無法釋解,她卻只顫抖著、無聲地啜泣。
她怎么會那么安靜呢?靜到像是下一秒就會無聲息地化成握不住的一縷風,從某個他看不見、找不到的地方消散,連一點痕跡也不會為他留下。
“瑤瑤”
他顫栗著想要替她拭淚,想要抓住她、想要替她接住這一片壓抑許久的、如同山雪塌覆要搗毀所有的凄哀。
她的淚斷線的珠子般滴下,他就捧著她的臉,淚垂進掌心,如同一條輕柔的潺潺的河,順著肌膚的紋理熨進血液里,卻在他的心臟、頭腦、骨髓里都鑿出可怖的創痕。
“瑤瑤、瑤瑤”
程逸洋一聲聲叫著她的乳名,看著她沉默流淚的模樣覺得自己幾乎被今晚發生的所有碾滅殆盡。
他一遍遍用指節沾去她的淚,被包裹進一片冰冷咸濕的海洋,眼前迷蒙著又清晰,兇暴的海嘯將他席卷其中,要他生不如死。
“瑤瑤”
她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啊。
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早已無法磨滅地刻在了自己的身心甚至靈魂之上,他自以為了解她甚于了解自己,見過她所有模樣——
可她是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她什么時候被傷害到只能選擇藏起創深痛劇的傷口,蜷在潮濕陰暗里潰爛、期盼著死亡成為一種解脫,連哭泣出聲的權利也被剝奪?
而他不懂她的困境,竟可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