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在做之前根本沒有問過陶琢愿不愿意，能不能接受。

陶琢不言不語，只是垂眼看著陶正和胸前的領(lǐng)帶。

所以那天才會西裝革履……其實是從大使館出來的吧。

騙子。

陶琢忽然想，說什么來看我，其實根本不是，只是想順便把我丟掉，陶正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服務(wù)員在這時端來沙拉，里面有新鮮的蝦，陶正和見陶琢坐著不動，叉了一塊放到陶琢盤子里讓他吃。

“這個蝦很新鮮的，”陶正和殷勤道，“你嘗嘗，還有……”

陶琢陡然打斷：“我不能吃蝦。我發(fā)燒了。”

陶正和一愣，訥訥地坐回去：“對不起，我不知道……要不要給你叫碗——”

“面”字還沒說出口，陶琢忽然說：“你知道什么？”

他抬起頭，怔怔地注視著陶正和：

“你想知道什么？”

“你能知道什么？”

“你哪怕有一次在意過我的感受嗎陶正和，我對你來說到底是什么啊？！”

陶琢情緒終于失控，近乎歇斯底里地對陶正和大吼：“你到底把我當(dāng)兒子，還是和一個你討厭的女人生下的失敗品？你決定要出國定居要遠(yuǎn)走高飛，要開始你新的人生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被你丟在這里的我的感受？你有沒有想過來問一下我的意見？！我對你來說到底算什么！”

刺耳的尖聲使整個西餐廳的人同時扭頭，大堂經(jīng)理立刻走過來，對陶正和比了個眼神。陶正和漲紅了臉，接過經(jīng)理遞來的手帕想遞給陶琢，卻被陶琢抬手拍開。

陶琢就那么站在原地，試圖使自己平靜，但他發(fā)現(xiàn)面對陶正和他無法平靜。

十六年來胸腔里翻騰的委屈和怒火快把他燒成灰了，身體忍不住顫抖。

陶正和說：“小琢，你別這樣……”

陶琢才慢慢坐下來，呆呆地看著陶正和問：“那我呢？”

“……我會和你媽媽商量，”陶正和避開陶琢的視線，低聲道，“直到你18歲上大學(xué)前，她都會對你負(fù)責(zé)。”

“或者你也可以跟著我，”陶正和提議道，“出國讀書……”

“劉阿姨會愿意嗎？”陶琢打斷道。

陶正和不吭聲。

“那我就像往常一樣給你打錢……”陶正和立刻改口道，“也就是說除了我人在國外，其實沒有什么不同……”

“不用了，”陶琢驀然打斷，“你說得對。陶正和，對我來說，有你沒你真的沒什么不同。也許沒有你，我的人生會更好。”

陶正和一頓，看著他：“小琢……”

“你移民吧，我不會出國。也不想再見到你。”

陶琢說完便站起來，不再看陶正和，迎著所有用餐者投來的尖銳如刀的目光中，一個人走向電梯間。

陶琢強(qiáng)撐著等電梯門關(guān)緊，知道陶正和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一瞬間才失去所有力氣，像被千刀萬剮，軟靠在墻邊差點滑到地上。

陶琢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突如其來的真相將他整個人擊碎了。

“沒有人要你了。”

這個念頭縈繞在陶琢腦海，他渾渾噩噩走到一樓大堂，聽見震耳欲聾的雨聲。

瓢潑大雨，電閃雷鳴，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服務(wù)生注意到他失魂落魄，上前問：“您好，要給您打輛車嗎？這里有雨傘，您可以拿著。”

陶琢搖頭，拒絕了車，也拒絕了傘，不顧對方阻攔，一個人茫然地走進(jìn)雨中。

要去哪呢？還能去哪呢？這座城市里有什么地方會收容他呢？

陶琢不想回學(xué)校，不想面對現(xiàn)實，干脆順著車流漫無目的向前走，放空大腦不想思考任何問題。

大雨瞬間就將他澆透，陶琢渾身濕漉漉，像條流浪狗，來往行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但陶琢不介意。

身體比思想更誠實，仿佛出于某種習(xí)慣，將他引向某個去處。

等陶琢反應(yīng)過來時，他正站在家門口。

是真正意義上的曾經(jīng)的家，那間只有80平米的兩居室。

坐落在南城老小區(qū)，木門上貼著封條，墻邊有一張私人打印的轉(zhuǎn)賣廣告，陶琢依稀看見聯(lián)系人一欄陶正和的電話號碼。

老舊的木門上了鎖，不過陶琢知道該怎么進(jìn)去。曾經(jīng)的每一次，在陶正和與林思含站在客廳里吵架，而把他鎖在臥室時，小陶琢都是這樣爬進(jìn)爬出的。

陶琢來到樓梯間，走進(jìn)小陽臺，順著外墻爬到二樓，再借梯子翻到三樓，撿起一塊磚頭，“嘩啦”一聲打破玻璃，扒著窗框鉆進(jìn)室內(nèi)。

這是他的臥室，還和十幾年前一樣，一張小小的床，低矮的兒童書桌，墻上掛滿陶琢的簡筆畫，和一塊黑板。

因為陶正和不喜歡陶琢在墻上亂涂亂畫，陶琢就懂事地學(xué)會用粉筆。

那些粉筆還停在它們該在的地方，沒有化成塵埃飛灰湮滅，但曾經(jīng)的人和事卻都已然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