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邢峙不再看監視器,而是往前走出幾步,直接望向了片場正中央,直面了所發生的一切。
他的一雙瞳孔微微放大,與此同時眼眸變得格外沉,輪廓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與言語。
這個時候聶遠山也走了過來,他點燃了一支煙,望著片場中央深深吸了一口。
這支煙的火星忽明忽滅,掉進了邢峙的余光里,好似在他的心臟上燙了一個洞。
短暫的沖動之后,邢峙冷靜下來些許。
聶導脾氣雖然火爆,說話也不好聽,但為人并不下作。此外,為什么江黯來片場的時候沒有告訴自己,為什么自己通告單上的時間不對……
邢峙猜到原因了——
聶導這么做,只是為了把他心里藏著的某種情緒逼出來。
然而邢峙并沒有因此變得更輕松。
他當然知道眼前的一切統統都是假的。
可是江黯有過類似的經歷。
這些年來,所有人都在嘲弄江黯是因為脾氣大、得罪了人,才會被雪藏;嘲他是人品不好才會跌下神壇,再無電影可拍,然而真實情況是他差點遭遇可怕的侵犯。
那個時候……他是否孤立無援?
他是不是絕望到了極致,才會冒著成為殺人犯的風險敲向那人的腦袋?
而在那之前,他是否會為了讓對方放松警惕而曲意逢迎?他和那人做到了哪一步?他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
……
這些問題簡直不能深想。
大床上,黎孟秋讓江黯背對著自己,一邊假裝要進入,一邊拿來筆想在他背上畫金魚。
然而在撞過去之前,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肩膀,緊接著他被狠狠推開了。
黎孟秋不為所動,他走下床后,先與不遠外的聶遠山對了個眼神,似乎打算說點什么來繼續刺激邢峙。
然而下一刻,他對上邢峙的目光,卻被那眼神震得一時啞然,就那么愣在了原地。
黎孟秋已年過五旬,是演藝圈的資深前輩。他曾演過一個深入人心的黑|道大佬角色,角色也姓黎,人人都喊他一聲“黎叔”。
他早已練就一身舉重若輕的氣場,很少被外物左右,也從來不會在這種場合,被經驗淺薄的年輕演員壓一頭。
可氣場強大如黎孟秋,這會兒居然有點被邢峙震住了。
年輕人的眼神就像燃燒在冬日的炭火,同時帶有嚴寒與滾燙這兩種反差極大的情緒色彩,似乎有足以摧毀一切的焰火壓抑在冰層之下,而它隨時將破冰而出。
片刻后,黎孟秋倒是大笑,沖聶遠山說一句:“聶導,這眼神絕對夠了!我看能成!”
江黯沒穿褲子,兩條又長又白的腿連同小半個光生生的屁股,就那么隨意地露在了外面。
邢峙迅速脫掉外套系在江黯腰上擋住這一切,再一把拽住他的手,似是想不管不顧地帶他離開。
黎孟秋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似乎想說什么。
邢峙徑直推開他,用冷漠至極的語氣說了個“滾”字。
再下一刻,江黯用力掙開邢峙的手,上前擋在了他和黎孟秋之間。
這是一個想要維護偶像,擔心他被邢峙傷害的姿態。
聶遠山只跟黎孟秋提前做了商量,卻沒和江黯多講,只讓他來片場的時候不要告訴邢峙。
所以江黯其實并不知道這場戲的真正用意。
于是在他的視角里,邢峙的舉動很冒失,是非常不尊重在場所有人的勞動成果的做法。
江黯有“戲瘋子”的外號,視演戲如生命,這樣的他當然討厭演戲中途被人打斷這種事,他討厭把個人情緒帶進工作中,也極不喜歡后輩對前輩出言不遜,比如邢峙剛才的那個“滾”字。
“邢峙,你干什么?你是不是瘋了?”
一肚子訓斥與責備的話,江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忽然對上了邢峙猝不及防望過來的那個眼神。
此時邢峙的眼神已與先前完全不同了。
他的眼眶微微泛著紅,眼睛竟有些濕漉漉的,看起來很是有些委屈,讓江黯有些愣住了。
“剛才是我沖動了,我向在場所有老師和工作人員道歉。但是江老師你……”
說著這話,邢峙一步步走到江黯面前。
他五官輪廓深,嚴肅的時候看起來更加立挺,也更加英俊。此時屋內光線正好,每塊陰影,每點微光,都成了天然的妝飾,讓他看起來更具魅力。
頂著這樣一張臉,邢峙深深看江黯一眼,然后俯身到他的耳邊輕聲道:
“江老師是覺得我的行為……很幼稚,是嗎?
“你那天告訴過我你的故事,我只是擔心這種戲會讓你委屈。我擔心你會想起那些不好的經歷。”
江黯:“……”
“另外,”
邢峙進一步放低了聲音。
他說話時的吐氣吹得江黯的耳朵癢癢的,一直癢到了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