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琢的手自被虞年拉起時就有些僵硬,他眸光一閃,眼睫低垂,望著她神色莫辨。
原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意圖。
他指尖蜷縮幾欲想要放棄,可心底探究之心不滅,只放在那里半天不動作。她不閃不避,分明就是
還要探嗎?還需再去懷疑嗎?
“師尊,探吧”,虞年閉起雙眸,又重復(fù)一遍,語氣柔柔,聽起來全然不怕的樣子。
聞言他眼睫輕顫,緊抿薄唇,胸腔里的跳動幾乎要呼之欲出!
是她,又何須再探。
就算時光會逝去,軀殼會變,但感覺不會,她的魂魄總能牽引著自己的心魂,只是自己不敢去信罷了。
感受到額頂漸遠的熱源,虞年緩緩睜開雙眼,卻見應(yīng)琢正直直望著她。
暗淡燭光下,應(yīng)琢喉結(jié)滾動兩下,放在身側(cè)的手漸漸蜷起。他眉眼修長,玉面無瑕,長睫下眸光輕顫,宛如潤玉上那一點微微的瑩澤。
“虞兒”,那聲音輕輕顫動,如同一片嫩葉在晨露中搖曳,帶著難以察覺的隱忍,仿佛驚濤駭浪早已在他心中流過。
應(yīng)琢從未想過可以再見到虞年,卻在昨夜看見她坐于自己的墳冢之上。
他也從未奢望過虞年真的會醒來,可她僅僅只是活著,就能燃動自己所有的思緒和希望。
前往明州城的一路中,希望無數(shù)次燃起,也次次都被他無情掐滅。
他已不愿再升起那些無妄的念頭,虞年已經(jīng)身死,自己便藏著那些許貪念過完余生也好。應(yīng)琢當年強行破關(guān)而出,修為停滯,已是不可能再飛升的人,他只求最后能與她葬在一起,僅此而已。
可結(jié)果早已分明,只是他始終不敢去信。
虞年只是長睡了五十年。
那些無數(shù)次想吐出卻又壓在心口的話,想向她邁近卻又猶豫了的步伐,如今分明呼之欲出但他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修道至今近三百載,他是第一次如此驚慌失措,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虞年也在望著他,因為她也是方才發(fā)現(xiàn),她的師尊不知何時白了發(fā)。應(yīng)琢20歲筑基,按理說此生容貌都會停留在那個階段,二人最后一次相見時,應(yīng)琢還是一頭墨發(fā)如瀑,怎的如今卻都變成了月白色。
應(yīng)琢心神晃動間,卻見虞年起身抓住了他胸前的碎發(fā),低頭細細看著。垂眸,只能看見她的頭頂,少女的氣息就縈繞在他鼻尖,愈發(fā)濃烈。他身形僵硬,剛軟下的陽物竟又有了要抬頭了動作!
剛想說些什么,卻見虞年抬眸望向他道,“師尊的頭發(fā)怎的變白了?”
不待他回答便又道,“是因為上年紀了嗎?”
虞年沒等來回話,等來的是應(yīng)琢瞬間沉下的眼眸,和他分明的骨節(jié)在她額頭上的輕敲。
“啊——”她故作夸張地捂住頭,抬眸看向應(yīng)琢。
清冷的月光映在她的臉上,虞年雙目猶似一泓清水圓睜著,嘴唇微張,一副驚訝的模樣,原本秀雅絕俗的容貌在此刻顯得有些嬌憨。
她的模樣倒刻在應(yīng)琢眼底,他眸光一閃,這一幕突然讓他回想起了虞年初入宗門時的模樣。
年方12,靠驚人的天資在內(nèi)門大比中脫穎而出。旁人比拼都是刀刀沖著致命的地方去,不顧往后同門情誼非要見血為止。唯有她,手握利劍,卻不欲傷人。翻飛的劍風(fēng)一道道都劃向?qū)κ值囊滦洹⑷箶[,還不時沖對方挑釁著“給你來個坎肩兒你小子就配條超短裙吧嘖,別以為年紀小我就不敢削了啊!”
——傷害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臺下人不懂她話中不時蹦出的詞是什么意思,只見她一席鵝黃襦裙隨風(fēng)而動,眼尾上挑笑得張揚。
其他擂臺都是腥風(fēng)血雨,甚至有重傷者。但虞年這里,一個個對手下來時面紅耳赤,扯著殘破的衣服落荒而逃。
看臺下鴉雀無聲,一眾弟子長老竟不知是該夸她武藝高超,還是應(yīng)罵她卑鄙無恥。
一片寂靜中,風(fēng)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見,也正是此時,眾人聽見臺下的扶搖仙尊像是忍不住了般,忽地斂鄂笑出了聲。
霎時間,臺下更安靜了。
其后便是虞年在內(nèi)門大比中奪得前三,長老們卻避她不及,說這丫頭頑劣,自己年歲已長,實在教服不了她。但她又確實是個萬里挑一的好苗子,不可能就因為性格原因,讓她泯沒在內(nèi)門眾弟子當中。于是一眾人將應(yīng)琢這唯一的“年輕人”團團圍住,七嘴八舌。
說白了都是覺得應(yīng)琢那一笑應(yīng)該是相中這丫頭了。
可他本無意收徒,但長老們左一句“為宗門著想”,右一句“來日他飛升也需有人繼承衣缽”。頭昏腦漲間虞年就這樣被硬塞給了他,做了他門下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弟子。
當年虞年跪在映月宗大殿之中,得知自己將拜入太初峰時,便是這樣一副驚訝神情。
而此刻,應(yīng)琢看著她,又一次輕笑出了聲。
仿佛今日與往昔不過是眨眼之間,一幕幕都在重迭,歲月晃晃而過,卻在他二人身上留不下絲毫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