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世駿把手放在水龍頭底下沖,水溫正好,像一條又長又細的透明的舌頭舔舐皮膚。
“前天聚會你又沒來。年初忙,元旦沒空,年中忙,端午缺席,年底忙,中秋出差。你知不知道事不過三的道理?”他爸爸在背后抱怨。
他稍稍合上指縫,想要鉗住水柱:“事不過三是這個意思啊?我以為說的是一個人有三個孩子就夠了。”
“你當我樂意?喜歡聽你含沙射影?”父親略帶冷淡地說,“但這是你爺爺立下的規矩,他還沒入土。”
“好,下個月我做東,老地方,樓外樓,請各位至愛親朋聚一聚。不過,記得帶禮金。”杭世駿感覺水溫升高,燙得皮膚有點收緊,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擦干凈,慢條斯理地說,“我準備結婚。按老爺子的規矩,成家等于分家,對否,爸爸?”
父親皺眉,連連搖頭,覺得他荒唐,可多說無益,還是甩手走開了。
杭世駿一邊穿上外套,一邊和耳機里的助理吩咐:“對,把協議打出來交給羅經理簽字,告訴她下個月十七號務必到位。有雨?下刀子也得給我來。”
十七號,陰雨綿綿,氣溫五到十二度。
新娘子的姐妹蘇眉騎著共享電車來的,美團便宜點,她有優惠卡,沒想到酒店這邊不準停,她只好冒著風雨騎到一個看起來比較破的小區外面停下。
行道樹樹葉上蓄積的雨水滴下來,打在脖子上,冷得她哆哆嗦嗦,手指都快伸不直了,硬是走到了請柬上的酒店。
客人已經不多了,羅伊人穿著厚重的婚紗迎賓,旁邊站著一個黑西裝帥哥,蘇眉走過去,端出笑容:“恭喜呀,恭喜。”
羅伊人嗔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急死我了。”
蘇眉忙賠笑:“我下班就過來了,這兒不熟,繞路了。”
從大衣暗袋里掏出兩個紅包,封皮軟熟,被她體溫焐熱了。
先給新娘子,然后遞給黑西裝帥哥,半路上劈手被人奪去,她詫異地轉頭,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手上搭著白色西服外套,領結松開了——襯衫領子和百合花一樣綻開,好白的脖子。脖子哥搶了她的封包。
羅伊人說:“嘿,我先生,杭世駿,這是伴郎,也是他朋友。你吃飽啦?咱們照個相唄。”挽著蘇眉的胳膊來到華麗的布景前,熟練地歡笑,頭輕輕靠著她。伴郎負責拍照。
羅伊人是真高興,拉住閨中密友,招呼他說:“來嘛。”
蘇眉手足無措,局促地要將手插到兜里,莫名其妙拍了一下外套,衣服上的水珠飛濺。她的外衣防水,所以掛了一身的小雨點。有幾顆濺到新郎的臉上,順著鼻梁流下來,他不得不學向佐摸了一下。羅伊人看他遲疑,好奇地看來,始作俑者渾然不知,還在他倆之間站樁。
拍完照,迎賓結束,羅伊人牽著蘇眉去后臺補妝,化妝師往她臉上抹粉,羅伊人對著鏡子里的密友說:“包里有吃的和水,你先墊吧兩口。”
蘇眉沒和她客氣,掏出肉松餅吹著娃哈哈,蹲在旁邊吃。
化妝師忍不住說:“哎,美女,旁邊有凳子。”
她鼓著腮幫子,高抬尊臀上了座位。化妝師看著時尚靚麗的新娘,選的姐妹臉色凍得隱隱發青,拖著風吹雨打的亂發,等弄好了妝面,送了個發圈讓她扎起來。
蘇眉胡亂綁了頭發,緊緊張張伴隨新娘出去。新人沉默站在門后,她也有眼色地不響。隱隱鐘聲一響,黃色的大木門打開,紅地毯,粉玫瑰,香檳塔,突然出現擠入眼睛,大戲開場,蘇眉一下子畏懼了,一步沒跟上,趕緊低頭往前趕,提溜大裙擺。
她躲在新人和伴娘伴郎后面當隱形人,羅伊人抽空吩咐:“待會兒丟捧花,你記得去搶。”
蘇眉遲疑地說:“我、我就不去了。”
“干嘛不去,萬一遇到個合適的。”羅伊人短促嘆了口氣,“算了,太聰明的,你也鎮不住。”
這波節目之后,新娘換裝敬酒,婉若游龍,步步生蓮,伴娘伴郎端著杯子,蘇眉也跟在后面,杭世駿看她青白的臉,立刻心內鄙薄,這二百五跟著做什么,當羅伊人的保鏢?
新娘子自然察覺了,微微側身說:“阿眉,菜上全了,去吃飯!”伴娘忍俊不禁,咬唇忍笑,花枝亂顫。伴郎也是憋笑。蘇眉哎了一聲,一溜煙去家屬席上用餐。
散場以后,羅伊人要留蘇眉住一晚,酒店已經預留房間給賓客。蘇眉說:“我明天早班。”
伊人又要人送她,她推辭說:“不用不用,我家不遠,我騎美團回去。”
伊人訓她:“黑燈瞎火又下雨,搭你到路口再說。”不容分說,按頭塞進熟人的車里。
杭世駿冷眼看去,心想羅伊人管人事也是管出職業病了,日常還要操朋友的閑心。好在他們不當真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