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她就跟嗉袋子系紐扣一般,日子緊扎得很。
早前地里還沒有種糧的光景里,天不亮就出去給人地里做活,掄著那鋤頭刨地,晌午吃點饃饃就熱水,一天下來震的手麻,長血泡,才賺兩個錢。
穿著爛布衫衫,吃的硬饃饃,沒日沒夜地干活,就攢的那么幾個子都得反反復復數個十來遍,琢磨著到底啥時候能蓋大房子。
一張炕睡四個人,擠的壓根沒有辦法動彈,冬天燒炕都不舍得燒,只有炕頭那里是最暖和的。
飯只吃兩頓,餓的肚子里叫喚的時候,灌點熱水,或者是那剩的蒸饃掰碎泡水里,筷子沾一點清醬攪攪,有點味湊合吃。
反正那時她卯著一股勁,只想拼幾年,吃糠咽菜都不算啥,捱過幾年日子肯定能好過,啥摘紅花、撕煙葉、搓麻的活計那也是不肯放過的,冬天砍芨芨草編筐去賣,一點點攢錢。
說實話要不是姜青禾開了鋪子,讓她走村當個小東家,她這會兒還擱地里刨食,指望那一兩個活的錢糊日子。
一天收到三十個錢的時候,她回來大半夜沒睡,把那錢翻來覆去數了個幾十遍,那叮叮啷啷的聲音吵的炕上幾人沒法睡才收了手。
所以哪怕大熱的天,天黑就出發,一路上顛的屁股疼,到處是淤青,出日頭烤的人大汗淋漓,骨頭都疼。
那些個主家也不是好相處的,為著十幾個錢吵嚷到動手,一天下來連肉帶骨頭能輕個四五兩。
她都咬牙撐了下來,這會兒看見自己蓋的屋子,偏頭掉了眼淚,隨后又拉上頭巾跟姜青禾說:“有間磚瓦房是好哈,冬不怕雪刮塌屋頂,夏天也不憋氣,涼快得很。”
“俺這輩子算是值了,俺有了屋子腰桿子都硬了。”
“能有多硬氣,”姜青禾看著開闊的屋子,地還是黃土地,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問。
宋大花叉著腰說:“那當然硬氣,往常旁人要是請俺去他地里幫忙,房子沒造好俺兩個錢也去,眼下造好了,兩個錢誰看得上,起碼要四個錢才成。”
姜青禾愣了會兒,聽懂后哭笑不得,幫忙給她一道燒火。
住新房得嚷房,宋大花只喊了相熟的幾家子,像是四婆、苗阿婆、土長她們。
大伙坐了一桌子,每人還帶了個菜來,都是些家常的,啥豆腐粉條,來慶祝宋大花一家住進了新屋。
還喝了不少酒,宋大花那股興奮勁沒法消,拿著酒壺一直給大伙倒酒。自己喝了好幾碗,瞧著好端端的,結果突然坐那哭得稀里嘩啦的。
最后倒在姜青禾肩膀上,拽著她的胳膊說:“這屋子俺的,俺家就擱這了,你聽到了沒?”
“聽了,聽了,你的家你的屋子,”姜青禾打了個酒嗝,下回喝酒這事別找她。
搞的她跟著眼睛發紅,臉也紅。
這夜反正也不知道吃到了多久,姜青禾最后只記得宋大花鬼哭狼嚎的笑聲,把睡著的幾個娃都嚇得坐起來,忙問“是老貓獾來敲門了嗎?”
也是叫人難忘。
宋大花家暖房后,又下了一場雪,這一場雪下了足足有三天,天地白茫茫一片。
臘八也在大雪封路中過去了,各家在自己家里吃了一頓黏黏糊糊的臘八粥。
等雪徹底化后,到了臘月十二,鎮上的年味越來越濃,市集已經不數著三六九開集了,每天都有集,徹底亂號了。
而這一天,姜青禾把她那所有的牲畜,全都托付給了宋大花。
“交給俺你就放寬心,年二十五要回來啊,得殺年豬,你要不回俺也給你拉出去宰一頭算了,”宋大花站在牲畜棚子前,數著里頭有幾只羊。
姜青禾昂了聲,她把放在倉房的谷糠、麩子和干草拿出幾袋來,疊在棚子旁邊,拍了拍手說:“東西要是賣得快,趕得及肯定回,你們也趕著二十五來辦年貨,說不定還能一道回來。”
“苗苗,好了沒,抓緊走了,到鎮上還要再收拾東西,”徐禎在門外喊道。
“來了來了,大花我這一窩牲畜就托給你照看了啊。”
“走吧走吧,”宋大花甩甩手,又追出幾步來,“你二十三回不來的話,有裱糊匠來,你糊是不糊?”
“糊啊,這頂上都糊一遍,你看著辦吧,”姜青禾叫她別送了,趕緊走出去。
院子外徐禎還在扯油布,蓋在那一車的毛織品上,免得等會兒進沙。
而這一車的東西,全都是這段日子以來,大家日夜趕工織出來的東西,包括毯子、地毯毛線鞋、手套、圍巾,各種顏色的毛線球、毛氈鞋、氈帽。
以及全是紅色制品的,大小中國結、剪紙、對聯、芨芨草染紅編織的筐等等。
要賣的東西太多,徐禎駕一輛牛車,姜青禾則是讓馬騾子拉著車,蔓蔓抱著黑達縮在后面的棚車里,旁邊全是堆疊到棚頂的東西。
姜青禾拉著車到大槐樹底下的時候,已經有好多人等在那里了,揮揮手讓她停下。
陳嫂子伸手塞過來一包白饃饃,“窮家富路,鎮上買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