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姜青禾已經乘坐羊皮筏子,順著清水河快流,進了烏水江抵達鎮上。
她身上除了錢還有紙和一只炭筆,其他壓根沒帶過來,因為她今天不是來做買賣的。
清早江河還泛著霧氣,羊皮筏子飄飄蕩蕩,沒有市集的日子里,旱碼頭就成了臨時車馬店,紅柳樹下栓著駱駝、牛羊馬,穿著粗布短衫的漢子席地而坐。
姜青禾往下拉了拉草帽,走進了城門口,順著上次走街串巷賣花花繩的記憶,時不時抬頭瞥一眼,又或是拉了旁邊的婦人問路。
才摸索著穿過幾條大街,又走過小巷,才瞧見寬街大道口正中的店鋪,有張漆黑的牌匾,上述麻衣鋪。
麻衣鋪并不是單單賣麻布衣服的地方,它在賀旗鎮人口中又叫作事記,意思是承辦婚嫁喪事的地方,紅白喜事都照辦。
所以它的門店一分為二,雖說共用一個牌匾,可辦白事的門朝后頭開,辦喜事的門朝前開,誰也不妨礙著誰。
各家辦白事就往后門那走,租粗布麻衫,出殯時專用的柳車、紙馬啥的,甚至連帶哭喪的、抬棺材的人,這里也都能租到。
當然跟白事完全相反的紅事,會往外租嫁衣、頭面,最多的就是紅綢裝飾的花轎,以及店面門口掛出來的牌子,招幾個西客。
姜青禾瞄了眼,春山灣挺窮的,喜事也就擺幾桌,她只在今年春三月被人叫去,給富戶家的女兒爭禮錢時去過一趟,印象很深刻,畢竟她收了八百八十八的謝禮錢。
所以她知道西客是結婚時女方家選來待客的女客。
跟她沒啥關系,她瞟了眼進了鋪面,迎面便是高高低低懸掛著的紅紙燈籠。
姜青禾還沒咋瞧完,在那整理東西的伙計就滿臉喜氣洋洋上來問,“要租點啥?定親還是成婚的用具,俺們這都有。”
“阿,給我親戚來瞅眼這定親和成婚的用具,頭次來你們這,都給我說說唄,”姜青禾面不改色扯著謊。
伙計了然,他先帶著姜青禾走到旁邊,指著黑漆木架上的紅布、喜紙啥的,嘴子皮沒停過,“在俺們這,合婚后滿意男方的,得送小禮,這小禮送啥,要用紅布包著錢,這紅布是壓根不能少的。”
“那你們收紅布嗎?”姜青禾插了一句嘴。
“收阿,咋不收,”伙計也實誠,“恁瞅見了不,俺們這紅閃閃的,不都是紅布頭掛的。還有那新房屋內,要老多紅布了,這紅布可不興租,也不興給主家收回,可不就缺唄,只是近來這布價咬人得很啊。”
伙計瞅自己話說太多,自打了下嘴巴,“哎呀不管這布價多貴,要是恁要啊,都便宜些給你。”
“這裝新房得要多少錢的紅布啊?”姜青禾盤摸清楚。
伙計估摸了一個價,“只弄新房,二三百錢吧,要是整屋都弄,那得一兩銀往上了。”
姜青禾咂舌,又忙轉了方向,指著桌子上的箱子問,“這又是啥?”
“這啊,這是陪房,也就是嫁妝,打開給恁瞅一眼啊,”伙計打開了木頭箱子,“嫁妝箱里頭要放的東西可不少,這嫁女的話,衣衫冬春夏秋得備齊四件,鞋襪、頭巾、被面子都得要,這簡單了些,只裁了樣式,還沒繡花樣子。”
姜青禾瞅了眼那布,都是棉的,又瞟了眼架子上的一應器具,紅蠟燭、紅茶碗、地上卷起來的紅氈布、掛著的紅紙燈籠等等。而且給新娘梳妝的頭面也弄得金燦燦,銀閃閃的,無一不透露著昂貴。
她想了想問,“那你們這,給底窩子人辦婚不?”
“不咋辦,能給他們辦個啥,那娶個媳婦摳搜的,都叫新娘坐毛驢,穿著大黑布衣裳,還是那麻泥漚出來的,連點紅的都沒有,”伙計表情嫌棄,他伸出手點點,“俺去過十家,那十家都是這個德行。”
底窩子人就是窮得叮當響的,伙計又指指最角落那頭,“他們啥也不舍得買,紅布頭不要,給新嫁娘的連根簪子也舍不得租。俺們這都是紅木鑲珠的,百來個錢一日算不得貴。”
“有的租那板車,栓上一點紅布,用毛驢拉著新嫁娘回去,要不就掏幾個錢,坐頂光板轎子,諾,那樣式的,”伙計抬抬下巴。
角落里放著頂磨損嚴重的轎子,說光板真的就光板,啥也沒有,甚至連塊遮擋的布頭都不愿意放,就這租金還得要兩百個錢。
跟旁邊用紅綢布包裹得花團錦簇的轎子,形成了落差,更別提那板車,連上點漆都不愿意,那纏在車板上的紅布頭,還帶著污泥,邊上還有霉點子。
伙計還在那說:“五六百個錢都出不起,還來作事記要提辦啥婚。”
姜青禾聽不下去了,徑直走了出去,任憑那伙計在后面叫。
她原本想將用羊毛線勾好的紅花、繡球等等,以及紅布、羊毛成的紅褐布來麻衣鋪詢問行情,再問問東家收不收,不收她還有其他法子。
剛開始聽說缺紅布,她還挺高興,到后頭越聽越窩火。
窮人娶媳婦窩在那臟兮兮的板車上被拉回家,新娘子連塊紅布都沒有,對于這里女人來說,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