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啥種?”宋大花問。
“軟兒梨的,不曉得能不能種得活,”大花男人小心翼翼地握著梨樹枝條。小小矮矮一株有分叉沒枝葉,底下用布包著土塊。
果苗這玩意,沒個把式瞧,很容易被騙,一年生苗當三年來賣,說了當年結果,但是養個三年都長不出一粒來。
要不會說賣的梨樹,但其實是山里的野樹挖來,相近的拿來充數,耍滑頭不正經做買賣的雖少,可也不是沒有。
大花男人蹲著瞧梨樹的間隙,幾人去逛了其他種苗鋪子。春集的人多,但市集特別大,幾乎從旱碼頭一直蜿蜒纏繞到烏江上游,幾百米的距離。
所以人多也分散,不會有像年貨集那樣,鉆在人群里覺得有窒息感。
每個鋪子有小半米的距離,怕人多沖撞了種子,到時候掉地上撿起來不方便。
沒有招幌,連塊布都沒有,只有敞口的袋子一個個擺著。要不就是一棵棵樹苗架在大轱轆車邊,要買自己瞧。
這里沒有秤這種東西,基本用碗或是量米的升和斗。有特殊點的,會讓你直接上單手抓,抓到多少是多少,只適用于種子便宜又特別小巧的。
姜青禾認不出啥種子,而且好壞壓根看不來,一路扒著宋大花跟虎妮,跟在她倆屁股后頭撿漏。
而蔓蔓她看不來阿,但是她會聽啊,好多有意思的話,每次聽到她就扭頭跟二妞子和小草說,三人偷笑。
比如經過賣蓮韭的攤子,是賣花的,種子特別小。但小販手腕上下翻動,像是在翻花手一樣,還唱道:“打花花手,賣蓮韭,蓮韭高,閃折腰。”
可給蔓蔓迷住不走了,她也學著翻花手,手短又胖還不靈活。她現在連剪刀都握不好,更別提談什么翻花手,可把二妞子笑得差點倒地。
又比如說姜青禾幾個大人買豌豆,蹲在那挑挑撿撿。
邊上小販的兒子沖蔓蔓幾個女娃,吐了吐舌頭,又用手指刮著臉頰。大聲念道:“羞,羞,把臉摳,摳下窩兒種豌豆,今年不收明年收,明年不收叫賊偷。”
念完還擺了個鬼臉,伸出舌頭略略幾聲。
蔓蔓才不怕他,沖他呲牙,扭過頭大聲地跟二妞子說:“姐姐,你看有潮子!”
潮子在本地方言里有傻,做事不正常的意思,相當于失智。
二妞子哈哈大笑,小草躲在她后面,不敢笑,眼神瞟著,怕那男娃突然憤怒而起的拳頭。
自個兒害怕著,還要去拉蔓蔓。
可那男娃頓時歇了氣,他是個窩里罩,別人比他橫,又不怕他,他覺得沒意思極了。
蔓蔓半點不得意,她罵完人家潮子又上前跟男孩說:“你剛才真怪,那樣老丑了。”
男娃重重哼了聲,不想搭理她,可蔓蔓又嘴巴甜甜地道:“但你念的那叫啥,老好聽了,我想學。”
“真的?”男娃得意,“那是俺們這地編的,叫啥俺也不曉得。算你識相,俺教教你。”
“羞,羞,把臉摳,”蔓蔓跟著他一字一句學,沒咋用過的腦袋就事好使,只跟了兩遍就會了。
她很高興地蹦出個蒙古詞,“賽音!”(好)
其實她現在蒙語會得可不少了,姜青禾并沒有特意去教她,怕有要求小娃就不學了。
所以放養著,徐禎學的時候,蔓蔓也很有興致地來聽,只要不是強制性的,她對啥都覺得有意思。
也許晚些等牧民回到草原,她都能跟他們搭上幾句話了。
到時候她一定要介紹自己的蒙古名字,啥寶來著,想不起來了。
才四歲的娃,腦瓜子只能記住一點,她這會記了這首兒歌,其他記不下了。一遍遍念給二妞子她倆聽,又說給姜青禾幾個大人聽,反反復復地念,也不覺得累。
甚至她還說:“等爹回來,我也要念給他聽。”
可是,爹怎么還不回來呢?
蔓蔓只稍稍苦惱了會兒,又被別的吸引了注意,姜青禾揉揉耳朵,著實松了口氣。
手里提著一籃子的種子,還在四處觀望,碰見花佬兒的攤,拉著蔓蔓叫上宋大花幾個去瞧瞧。
所有種子鋪里,逛花鋪子是最有意思的,但凡不是適生期的花,只賣種子的話,花佬兒必定會從他的包袋里,掏出一本卷邊發黃的花冊。
上頭請畫匠畫了花樣子,啥名沒寫,花佬兒每張都一清二楚。
“你瞅瞅,有沒有中意的,你就盡管放心買,要是種下去有不對的,你只管到西口村來找俺,就問花佬兒在哪就曉得了,”花佬兒說。
花佬兒是這地對養花人的稱呼。
姜青禾眼下才想起,這不是上次王阿婆說的隔壁村的花佬兒嗎,本來還想去一趟的,沒想到在春集給碰上了。
她拿過花冊蹲下來跟蔓蔓一起瞧,蔓蔓點點一張畫,那畫上的花是一串花株開滿了好些粉色的花,上了色,很靈動。
姜青禾一瞧,這不蜀錦嗎。
花佬兒卻說:“饅頭花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