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也老是在村里收糧,這灣里都是老實人,大伙就想穩一點。”
“先收三年,”糧商拍板,“三年后要是還成,以后都來收也可以。”
“那恁給我們簽個紅契唄,”姜青禾直接順藤爬。
其實不管是灣里人,又或者是其他地方的鄉民,私底下交易的時候,簽的都是白契,就是沒有官府蓋印的私契。
而紅契是有官府戳印的,又叫官契,衙門有賣但是貴,可有印記的就代表有效力,土長手里有幾張。
“成,”簽個紅契而已,糧商答應,反倒更高看姜青禾一分。
還偷偷問她,是不是從鎮里來這做私活的?
直到姜青禾再三表示,自己就是灣里人,他才感慨著后生可畏。
簽了契后,土長深吸了口氣,面容還算平靜,姜青禾更平靜,只是會想應該讓徐禎和蔓蔓過來的,她現在也有點積極向上的樣子了嘛。
這時灣里也靜悄悄的。
可等到駱駝拉的大轱轆車進灣里,每一輛車板壓著沉甸甸的糧食,那關乎著灣里人過冬的儲糧,是一家老小能不能吃飽的口糧。
“換糧嘞——”
“快,抄家伙,樹根你背糧食,老頭子你快些!”
“你跑得快,搶個頭的。”
有個老婆婆背著糧走得趔趄,跟一旁的老頭子說:“比往年多一斗的糜子,留幾斤稻子,其他全給換了。”
“今年可以吃得飽點了,不用只吃夜里這一頓。別老吃黑面饃饃了,俺們也換點麥子,吃一碗面條。”
“可不是,多一斗的換價,俺家今年出了二石的稻子,那就多了老些,總算能松緩些了。”
大家曬得黝黑,天天在地里勞作的臉上,此時都是舒展的笑容,哪怕沒吃上一口稻子,頓頓吃著咯嗓子的糜子,缺油少鹽,他們也從來沒怨過生養他們的這片土地。
反而時時感恩,土地養育了他們。
姜青禾坐在一旁記賬,她心里到此時真的明白,糧食為啥是農家人的命根子。
多點糧,哪怕是粗糧,也能在冬日不挨餓,不求一日三餐,只想能過上一天吃兩頓的生活。
換糧的人里徐禎用板車拖著自己和四婆家的糧食來,蔓蔓站在板車上,有人說:“前頭記賬的娃子厲害的,糧商就是她談來的。”
“那個是前半年來灣里的,住東頭那家,都不出來走動的,叫啥名俺給忘了。”
“南邊來的可真有本事阿,俺真不知道咋謝她哩,今年俺媳婦剛生了崽,正愁糧呢,”一個漢子眼里有淚花,糧食是農家永恒的根。
“那是我娘,”蔓蔓大聲地說,她可驕傲了,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徐禎忙把她抱下來,沖四周笑笑,蔓蔓搖著腦袋咧嘴笑,“爹,娘可真厲害。”
她不知道發生了啥,可她就是曉得她娘老厲害了。
“對,你娘天底下第一棒,”徐禎說。
他有點說不出來話,聽著那些由衷的贊揚,他與有榮焉。
換糧的時候,苗阿婆也來了,在車隊還沒來前,姜青禾跑了一趟山里告訴她。
其實兩個人除了后來,姜青禾進山給她送桶送簸箕外,也沒有太多的交集,可她還是跑了這一趟。
也許還記掛著苗阿婆曾經說要給她做酸湯面吧。
“閨女,山里的高菊花開了,到時候你來,婆給你做酸湯面。”
苗阿婆搬完糧食后又折返說。
“哎,婆你等我,”姜青禾揚起個笑容,兩頰鼓起。
換糧現場鬧哄哄的,可笑聲卻沒停過,搬糧食的汗大顆砸在地上,但心里太踏實了。
賬記完了,糧食也換的差不多了,宋大花還到姜青禾借了四升的稻子,拼拼湊湊換了五斗硬糜子,而姜青禾那六斗稻子,全換了麥子,她太討厭吃糜子。
換完糧晚霞鋪滿整片天,姜青禾看著眾人喜氣洋洋的臉,想著等會兒要挑頭特別健壯的馬騾子。
沒想到,有好些大娘圍過來,手里提著籃子,很熱情地握她的手,那樣粗糙的指腹,姜青禾卻沒伸回手。
把裝在袋子里的黃豆,自家腌的醬,好幾串干辣椒,一個又黃又大的南瓜,大蒜干姜全都塞到她懷里。
那種具象化成實物的熱情洋溢到滿出來。
“給你補補,瞧你瘦的。”
“俺真承你的情阿,你是俺們灣里的好娃子。”
“嬸沒啥能給你的,這些干菜你收著。”
……
太多太多難以承載的熱情。
姜青禾覺得自己做得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可她們不覺得,得叫娃知道,她為灣里做了多大的好事。
姜她一直都認為自己的心腸很硬,她幾乎從來不哭,可怎么感覺眼里下雨花了。
最后還是土長出來說:“換了新糧,一家出一斤糧食,明天全灣吃頓飯,放人家回去吧。”
她搖頭嘆氣,“你們這群婆姨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