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怎么了,你說什么呢?”指尖下意識地收緊,鼠標不知點到了哪里,無聊的網游廣告突然跳出來占了滿屏,噼里啪啦的五毛音效隨即炸開。
“這兩年,”那邊停頓了一下,大概是信號不好,總有噼啪的電流聲突兀響起,“謝謝了。”
“……嘟、嘟、嘟、嘟……”
“哥、哥!哥——”
那個夏天他撥打了無數次荊牧的電話,從最初的“您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到“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最后變成了“您所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后再撥……”
他還向那個灰色的頭像發送了無數的信息。甚至在那個人的大學開學之后,無數次去到那里,問了無數個人。
可是遍尋不到,遍尋不到……
那個人消失了,留下一句“謝謝”,就此人間蒸發。
江南的煙雨讓他從身涼到心。
不像今天的陽光,陸有時睜開眼,從短暫的回憶中脫身,再回首十年已過。
“這一次我要拉你下水了。”
他的心底有一只黑灰的水鬼,從污濁的死水中探出頭來如此低喃。
杭城這兩年的滴滴事業發展得氣勢洶洶,王師傅他們這種正兒八經開出租的生意反而慘淡了。
這幾年各大平臺崛起,涵蓋了衣食住行的所有方面,現在路邊打車的人都成了珍惜動物,連出租車都是在滴滴上預約。也因此王師傅才對今天這個在路邊拉的客人多了幾分印象。
更特別的是這人上車后報了地址就安安靜靜地閉目養神,既不刷抖音也沒和人語音聊天,甚至就沒把手機掏出來過,堪稱當代年輕人里一朵異類奇葩。
難得遇上個沒網癮的,王師傅有心搭幾句話:“小伙子這么一大早就去市醫院干什么?看你臉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嗎?”
荊牧有些艱難地睜開眼,透過后視鏡和司機師傅對視了一眼,他有些沒力氣開口只是搖了搖頭。
車子正好碰見紅燈停了下來,王師傅干脆轉過頭來問他:“小伙子你真沒事兒嗎?”看著荊牧半死不活的樣子,他想起新聞里那些年輕人熬夜猝死的頭條新聞,多少有些緊張,“你這是熬夜加班了不少時間吧。”
“年輕人奔前程拼點確實是應該的,可熬夜是要人命的,年輕的時候不在乎身體都是以后要還的……”
這個時候紅燈過了,后頭的車鳴了一聲笛,王師傅趕緊松了離合將車起步,嘴里絮叨卻沒停下:“我昨天聽廣播還聽到一個三十出頭的小伙子,是干那什么……”已經是退休年紀的老司機對那些新潮的職業一竅不通,半天沒想起職業名,“嗐,反正就是整天擺弄手機和電腦的。”
“說是連續加了三十六個小時的班,結果人倒在了廁所里再也沒起來,就這么猝死了。”
“你們這一輩人基本上個個都是獨生子女,這年輕人說沒就沒了,剩下老兩口都不知道該怎么活。我就舍不得我閨女太辛苦,畢業那會兒好說歹說讓她考了個公務員,雖然賺不到大錢吧,但是五險一金樣樣齊全,過日子嘛我們小老百姓就圖個安穩唄,你說是吧。”他說著朝后視鏡看了眼荊牧。
老年人絮絮叨叨的聲音對現在的荊牧而言,就跟汽車發出的低頻噪音殊無二致,他現在的大腦完全接收不到言語里的信息點,只是本能地點了點頭。
“誒,我想起來了,說是叫程序員。那廣播節目還排了個‘20年代高危職業排行榜’出來,還有什么工程師啊,醫生——不過這兩年醫鬧入了刑,倒是沒以前那么兇了。頭幾年醫鬧死人的事兒三天兩頭地上頭條,確實是高危職業……歐喲,這人怎么突然剎車。”
轎車猛然剎住帶來的巨大慣性,讓荊牧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排的座椅背,磕得他暈到犯惡心的大腦竟然物極必反地清醒了幾分,他垂著眼輕聲回道:“您說的沒錯。”
“嗯?”出租車好不容易又正常開了起來,王師傅一邊超車繞過了前邊那掛著新手實習牌子的suv,一邊分了三分神到后座的年輕人身上,他好像聽見這人說話了又好像沒聽著。
“那榜上好像還有什么設計師、快遞員也是新晉的高危職業。小伙子你是干什么的?”
“畫畫的,”荊牧看了眼窗外,“前面路口右拐之后您就把我放下去吧,這個時間醫院大門口車子多,那邊也不好掉頭,進去了就不方便出來。”
“噢,行。”轉眼間已經到了路口,王師傅趕緊準備著路邊停車,還下意識地小聲念叨了一句,“畫畫的?”
臨到結賬時荊牧才發現自己的錢包不見了,不用細想肯定是落在了酒店里。他從來不是會犯這種低級失誤的人,卻也抵不過現實太過錯亂。
“沒事,你們年輕人出門不帶錢包都成時尚了我懂,”王師傅看見荊牧連掏了三個口袋沒拿出錢包,就知道他沒帶,于是大手一揮朝他遞過去了一張支付寶付款的二維碼,“用這個付就行。”
荊牧拿出手機,按了指紋解鎖的地方手機卻毫無反應,很明顯是沒電關機了。